我眼前所見一樣。他與我講述時臉上帶著謹慎的恐慌,只說這是一種比虎鯊更可怕的生物。這種可怕不在於他的攻擊力,而在於它所攜帶的詭異力量。
他警告我,如果遇到這種人魚,一定別帶上岸來,像研究紅尾人魚一樣對待它,否則不堪設想的噩運便會降臨在你的頭上。
“地獄裡來的惡煞”。他那樣形容道。
可我並非日本人,也並不瞭解日本文化,對這個詞的含義一知半解,只猜測大概同於中國的惡鬼和西方的惡魔。
至於它到底如何可怕,在那次交談裡,真一先生卻並沒有告訴我,只是以一聲諱莫如深的噓聲作為結束。好像為了我躲避我的追問與造訪似的,在第二年我前往沖繩時,回絕我的竟然是他去世的訊息。這個謎題,也就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裡。
而此時,這個傳說,就真真實實的出現在我的面前。
不論真一先生的警告是否在前,人魚,本身對於我,一個偏執成狂的神秘生物學家來說,已是接近死亡的誘惑。
當它被架到甲板上,放進水倉裡時,我的心跳也彷彿就此靜止。水手們協助下,我小心翼翼蹲下來,將適量的麻醉劑打入它的尾部,並大著膽子在注射完畢後,順著魚尾的曲線摸了摸。魚尾上冰涼細小的鱗片摸上去跟所有魚類都不一樣,它們很光滑,比海豚的面板還要細,甚至…接近人類面板的質感,就像一層薄膜裡包裹的人腿。
我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手不經意的碰到尾部末梢,立刻指肚便是一陣刺疼。我訝然的發現它的尾巴上居然生有倒刺,三稜體般的尾鰭如同真正的刀刃一般鋒利。血線從我的指縫間滴落在鱗片上,轉瞬就不見了蹤影,好像被吸附走了一樣。
人魚忽然猛地掙動了一下,尾部以不可思議的弧度向我整個彎曲了過來,就像一條蟒蛇要絞纏住我的腳踝,連幾個水手也按制不住。
我一下子跌坐在甲板上,僵在原地,魔怔似的愣住了。
“笨小子,你傻了?”
萊茵一把將我從地上拖起來,拽到一邊,一腳踩住向我襲來的魚尾,將剩下的麻醉劑乾脆利落的打了進去。
“別!那是對鯊魚的用量,過量也許會害死它的!”我驚叫了一聲,見那條魚尾很快順服的平靜了下來,慌張的掙開萊茵的手臂,將漁網從他的身體上扒下來。
我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著,激動,興奮,還有混雜在記憶裡的恐懼讓動作變得很遲緩,當漁網從他的頭顱上揭下來,露出整個身軀時,我渾身打了個抖索,退後了一步才站穩腳跟。
這是我第一次,真真實實的面對活體的人魚。
他跟館藏的屍體和照片上的那些骨架截然不同,如果不看那條魚尾和線條銳利的耳朵,他根本就是一個人類。
他彎曲著身體臥在那,臉側在一邊,頭髮(儘管我不知道該不該稱作頭髮)一縷一縷溼淋淋的垂在頸項上,看不見面龐,只能看見下頜的線條很鋒利。從側顏判斷,它也許生著一張不錯的人類臉孔,當然,這並非我關心的。
我的目光延伸下去,他背部上起伏的肌肉拉伸延展,形狀如同一把蓄勢待發的弓弦,充滿了水中猛獸的力量感。我甚至懷疑他會突然躍起來,像鯊魚一樣撕咬我。
這是一條看上去,擁有著精健的成年男人半身的人魚。
我曾一度認為人魚是無性別的,只在交配時才如同黃鱔一樣變化性別。而此時,這個悖論卻徹底擊垮了我的猜想。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探向它的下腹,那兒竟然真的有一塊隆起的東西,只是被沿腹外斜肌往下生長的鱗膜包裹著,在恥骨處露出一個小小的豁口。
那應該是與海豚的生殖結構相似的地方,只在交配時會勃起露出體外,與人類的柱狀生殖器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