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從來都是比死更痛楚的選擇。
“對不起。”
西涼茉伸出指尖擱在他冰涼的手背上,眼角有一絲淡淡的水汽。
百里青並沒有生氣或者任何不悅,而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淡淡地道:“你可知道洛兒為何要出家?”
他在半年多前復甦了自己的記憶之後,便讓人去查證過天朝內情形,也知道了那朝堂上坐著個九千歲,而實際是誰。
西涼茉一怔,輕嘆一聲:“心結已過,往事也逝,人也已醒了,只這世間讓他不忍目睹,皈依佛門。”
百里青卻垂下眸子,看著滿地碎金,淡淡道:“不,他是為了我,我身上揹負的血債不比宣文帝少,無辜者的血更不少,與我有冤債與血海深仇的更不少,只是,這是我的道,我不會後悔自己所為,所以我從不求善終,魂魄會飛湮滅亦無所謂,但是阿洛不同,他身上沒有一絲汙垢塵埃,便是坐化,也登極樂,他要為我化去冤孽血債,所以出家。”
西涼茉:“……。”
她,真的不知道百里洛竟然……。
隨後,她閉上眼,深深嘆息,是的,這個世界上除了懵懂孩子,沒有人在他面前是不骯髒的。
聖與魔果然是雙生。
百里青無所謂地輕笑:“而且,許多年前,曾經有一個男人告訴我,守護比破壞更難,而在破壞中守護,是難上加難,因為我的心智自幼通透,最容易看到人心之醜陋,而性子沉冷堅韌,比起成佛,更可能成魔,但是他還是希望我能替他完成他的最後一個遺願。”
西涼茉靜靜地聽著,卻見百里青微微抬首眯起眸子看向被海風吹拂輕動的樹葉,日光透過疏落的葉子,灑落在他的面容上,讓他的神情在那一刻看起來有一種近乎青稚的氣息,像是一個安靜的少年。
“我記得,那時候,那個男人快死了,安靜地躺在床上,眼睛已經看不見了……。”
那時候,洛兒已經瘋了,而他自己則在司禮監中嶄露頭角,已經成為三品副監事,負責京城京官監察,忽然聽聞有人來請他去,他遲疑了片刻,還是選了個藉口,去了。
那個男人有恩於他,即使他的女兒幾乎就是自己的仇人。
他永遠記得那個下午,日頭有點毒,他讓已經跟在身邊的魅一再外頭等著,他大大方方地一身深藍飛鳥三品領事太監的身份進入那個普通到有點舊破的院子。
那是拘禁著曾經名震天下的一代名帥,國之棟樑的藍大元帥的地方,關於他忠心耿耿,力挽國之狂瀾的訊息早就有說書人傳遍天下,但是如今,那些說書人,多半都蹲在司禮監的牢獄裡,形容悽慘。
因為陛下不允許有人妄議國事,所以他在一次伺候皇帝沐浴的時候順勢便獻上計策,擒殺所有膽敢傳頌藍大元帥功績的人。
他記得皇帝聽到這個主意,頗有悅色,他便順勢得了個副監事的官職,有了官職才好辦案,而他也將此事辦得極好,讓皇帝陛下龍心頗悅。
沒有人喜歡自己的臣子比自己更有威望。
房間裡很簡單,簡單到幾乎可以稱呼為簡陋,不過一張床,一副桌椅,桌椅上擺著一隻缺了口的白瓷壺和一隻瓷杯子。
有人影躺在床上,三伏天,還蓋著厚厚的有些髒的被子,不斷地有咳嗽聲傳來,那聲音時斷時續,虛弱異常。
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廝蹲在門口熬藥。
那時候的他越過重重守衛走進去的時候,忽然就覺得眼前這一幕很有些扎眼,心口莫名地一堵。
這是……當初那馬上英姿颯爽,橫刀立馬,醉飲長江水,笑看長河落日圓,寒冬三月,輕騎三千擒可汗,長河之前一呼萬應,千萬鐵甲士兵齊齊揚刀敬禮的天下兵馬大元帥麼?
他記憶裡神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