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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來是來逃難的,英法聯軍正威脅著北京。咸豐這一來就不走了,東走走西看看,慶幸祖輩留下這麼個好地方讓他躲避。他在這裡又批准了好幾份喪權辱國的條約,但簽約後還是不走,直到1861年8月22日死在這兒,差不多住了近一年。

咸豐一死,避暑山莊熱鬧了好些天,各種政治勢力圍著遺體進行著明明暗暗的較量。一場被歷史學家稱之為“辛酉政變”的行動方案在山莊的幾間屋子裡制定,然後,咸豐的棺木向北京啟運了,剛繼位的小筆帝也出發了,浩浩蕩蕩。避暑山莊的大門又一次緊緊地關住了,而就在這支浩浩蕩蕩的隊伍中間,很快站出來一個二十七歲的青年女子,她將統治中國數十年。

她就是慈禧,離開了山莊後再也沒有回來。不久又下了一道命令,說熱河避暑山莊已經幾十年不用,殿亭各宮多已傾圮,只是咸豐皇帝去時稍稍修治了一下,現在咸豐已逝,眾人已走,“所有熱河一切工程,著即停止。”

這個命令,與康熙不修長城的諭旨前後輝映。康熙的“長城”也終於傾坍了,荒草悽迷,暮鴉迴翔,舊牆斑剝,黴苔處處,而大門卻緊緊地關著。關住了那些宮房舍倒也罷了,還關住了那麼些蒼鬱的山,那麼些晶亮的水。在康熙看來,這兒就是他心目中的清代,但清代把它丟棄了,於是自己也就成了一個喪魂落魄的朝代。

慈禧在北京修了一個頤和園,與避暑山莊對抗,塞外溯北的園林不會再有對抗的能力和興趣,它似乎已屬於另外一個時代。康熙連同他的園林一起失敗了,敗在一個沒有讀過什麼書,沒有建立過什麼功業的女人手裡。熱河的雄風早已吹散,清朝從此陰氣重重、劣跡斑斑。

當新的一個世紀來到的時候,一大群漢族知識分子向這個政權發出了毀滅性聲討,民族仇恨重新在心底燃起,三百年前抗清志士的事蹟重新被髮掘和播揚。避暑山莊,在這個時候是一個邪惡的象徵,老老實實躲在遠處,儘量不要叫人發現。

清朝的滅亡後,社會震盪,世事忙亂,人們也沒有心思去品咂一下這次歷史變更的苦澀厚味,匆匆忙忙趕路去了。直到1927年6月1日,大學者王國維先生在頤和園投水而死,才讓全國的有心人肅然深思。

王國維先生的死因眾說紛紜,我們且不管它,只知道這位漢族文化大師拖著清代的一條辮子,自盡在清代的皇家園林裡,遺囑為“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事變,義無再辱”。他不會不知道明末清初為漢族人是束髮還是留辮之爭曾發生過驚人的血案,他不會不知道劉宗周、黃宗羲、顧炎武這些大學者的慷慨行跡,他更不會不知道按照世界歷史的程序,社會鉅變乃屬必然,但是他還是死了。我贊成陳寅恪先生的說法,王國維先生並不死於政治鬥爭、人事糾葛,或僅僅為清廷盡忠,而是死於一種文化:

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而義盡也。 (《王觀堂先生輓詞並序》)

王國維先生實在又無法把自己為之而死的文化與清廷分割開來。在他的書架裡,《古今圖書整合》、《康熙字典》、《四庫全書》、《紅樓夢》、《桃花扇》、《長生殿》、幹嘉學派、納蘭性德等等都把兩者連在一起了,於是對他來說衣冠舉止,生態心態,也莫不兩相混同。我們記得,在康熙手下,漢族高層知識分子經過劇烈的心理掙扎已開始與朝廷產生某種文化認同,沒有想到的是,當康熙的政治事業和軍事事業已經破敗之後,文化認同竟還未消散。為此,宏才多學的王國維先生要以生命來祭奠它。他沒有從心理掙扎中找到希望,死得可惜又死得必然。知識分子總是不同尋常,他們總要在政治軍事的折騰之後表現出長久的文化韌性,文化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