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此人性子通脫，平生不拘小節，做事也很是隨心所欲，周札一反，石頭城不攻而破，取建康如探囊取物，局勢一片大好，王敦一介武將，一時得意怕是殺心大盛。不過也不能排除王敦趁亂想扳倒司馬睿的心思，王敦自起兵起一直與王家有來往，可書信近兩日卻忽然斷了，王敦如今的暴虐行徑，在王導看來很有幾分先斬後奏的意思。

怕只怕他那位堂兄是真的對皇帝動了殺心。

王導看了眼王悅，忽然開口道：&ldo;你走一趟石頭城，如今形勢複雜，我脫不開身，你親自去瞧瞧到底怎麼一回事。&rdo;

&ldo;我去?&rdo;王悅有些愣住了。

&ldo;嗯。&rdo;

王悅頓了片刻，點點頭，&ldo;行!&rdo;

&ldo;即刻就去!&rdo;

&ldo;好。&rdo;王悅刷一下轉身往外走。

王家人無論心思是逆是正，但是做事風格大抵是如出一轍的，絕不拖泥帶水。王家家風如此。

城郊。

兩名侍中顫抖著手跪在階前不發一言。

大晉的皇帝垂手坐在昏暗的屋子裡，養尊處優多年，這一下子彷彿忽然蒼老了數十歲。他脫下了戎裝穿上了朝服，坐在空蕩的屋子中，面目枯槁。

&ldo;王處仲，你若是想當皇帝，你不如直接與我說，我把皇位讓給你，我回琅玡當我的琅玡王去，你何苦讓百姓受這種苦呢?&rdo;

那跪在地上的兩個侍中聽著皇帝那近乎囈語的自言自語，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他猛地捂住了嘴，整個人伏地大慟。

石頭城。

軍帳中，白錦羅裳的軍妓抱著琵琶彈琴，青蔥十指輕輕撥弦，那軍妓眉目都生的很好，玉簪鬆鬆垮垮地挽著長發，低眉的樣子溫順極了。

軍帳外火光沖天，刀槍兵戈聲與慘叫聲不絕於耳，軍帳內，美人，將軍，滿架的刀。

&ldo;換一支。&rdo;橫臥在榻上閉目養神的將軍忽然開口。

貌美的軍妓抬頭看去，撥了下頭髮輕聲問道：&ldo;將軍想聽什麼?&rdo;

&ldo;你隨意。&rdo;王敦略顯睏倦地裹緊了戰袍，打了個很不雅的哈欠，&ldo;待會兒我要睡過去，你若是冷，就披上衣裳，夜裡涼，你自己留意。&rdo;

軍妓看著翻了個身呼呼睡去的王敦，抱著琵琶跪坐在蓆子上半晌，聽著帳外殺人放火聲，她思索片刻，輕輕撥弄琵琶弦。

王敦聽著耳邊的調子，睏意忽然有些散了，他支起胳膊看向那軍妓，&ldo;這什麼調?&rdo;

&ldo;《行路難》，二十年前洛陽太守府裡的老樂師曾為諸位洛中朱衣彈過。&rdo;

&ldo;換一首!&rdo;王敦很不解風月地打斷了她的話，他皺了下眉。

軍妓輕輕柔柔地道了一句，&ldo;是。&rdo;

軍帳中琵琶聲由輕柔轉激烈，且越發嘹亮激盪，殺氣翻騰。剛剛溫柔調子裡一直輾轉反側睡不著的王家將軍在這金戈鐵馬的調子裡反而心中安穩了，他摸了摸腰間的刀，青州的刀，殺過無數人的刀，漸漸有了睡意。

一片樂聲中，軍帳外城牆下，殺紅了眼的王家諸軍拎著頭顱仰頭看向不遠處的火光飛濺的宮城，笑得很是放肆猙獰，有人拿刀指向建康的方向，大聲喝了聲，&ldo;皇帝就在那兒!大晉的皇帝!他們瞧著咱們殺人呢!&rdo;

這群東南六州將士的笑聲爽朗極了，他們不是普通的將士，在邊境與胡戎廝殺久了，他們渾身上下透出一股野勁。

人總是會與他的敵人越來越像。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