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百里決明知道了,無渡把惡童封印在了他的心域。
仔細想想,他沒有生前的記憶,多半不是因為他化鬼時瘋癲遺忘,而是因為無渡清空了他的記憶,以便騰出位置封印惡童。這是什麼詭秘的術法?竟然能將一個魂魄封印在另一個魂魄裡。無渡是大宗師,活了五百年的糟老頭子,吃的鹽比全江左的人吃的飯都多,會這種聞所未聞的術法也不稀奇。只不過這老頭兒太損,居然用他自己師弟的魂魄當容器。
唉,無渡那個老不死的。百里決明心裡埋怨他,倒不是因為他不聲不響就把惡童放進他的心域,而是五十餘年朝朝暮暮,死老頭兒一個字都不曾跟他透露。他說到底是抱塵山的人,雖說平日天天癱著,若真到了降伏鬼怪解救萬民於倒懸的時候,只要不太麻煩,他倒也不會推辭。心域裡放個小屁孩兒罷了,該睡覺還是睡覺,該養徒弟還是養徒弟,他並不在意。
百里決明走過去,在惡童的旁邊坐下。夕陽在他正前方,好像伸手就能碰到。準確地說這並不是夕陽,而是惡童的封印。它無聲地運轉著,散發著胭脂紅的光芒。他們並肩望著那血紅的封印,彼此之間彷彿有一種不必言說的默契。
「無渡下的封印?」他向惡童確認。
「嗯。」惡童道,「封印了我,也封印了你一半的功體。」
「嘁。」百里決明撇嘴,「死老頭子真狠。」
「你去了你不該去的地方。」惡童說。
「你說的是黃泉鬼國?」百里決明無所謂地聳聳肩,「憑什麼不能去,因為是你老家?放心,我沒搞什麼破壞,只不過燒了一座寨子,順便把你老孃揍了一頓。」
惡童笑了笑,頗有些嘲諷的味道。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狂妄自大。真不知道該羨慕你,還是該可憐你。」男孩兒的神色冰冷,「聽著,你沒有能力應對我的母親。如果你暴露在她的視野,就會被她抓住蹤跡,她會追尋你而來,打破這個封印。」
他奶奶的不早說,百里決明心裡罵娘,鬼國他進都進了,動靜還鬧得不小。不過都好幾天了,也沒看見什麼長脖婦之類的,鬼母應該沒有發現惡童在他的心域裡。
百里決明問:「你不願意留在鬼國?」
「嗯。」
「你這娃娃有點意思,不願意留在你老孃的地盤,卻願意留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封印,成日看著自己記憶裡的幻景度日?」百里決明左顧右盼,「而且幻景裡仍然是鬼國。」
惡童沉默了許久,意味深長地說:「這對於你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這話兒說得太有歧義了,好像他們倆是愛而不得的一對鴛鴦。百里決明渾身起雞皮疙瘩,「爺可不想永生永世和你綁在一塊兒。你的執念是什麼,我發發善心,順手把你給超度了。」
惡童沒有立刻回答他。夕陽落在他的眉睫上,他深紅色的眼眸裡寫滿哀傷。他的身上有一種無可言喻的悲哀與痛苦,無聲無息地在晚霞裡瀰漫開。或許是因為以魂封魂,百里決明的心境也受到了男孩兒的影響。百里決明覺得有點兒喘不過氣來。
「我沒有執念。」惡童說。
「你怎麼可能沒有執念?沒有執念,你怎麼會變成鬼怪?」百里決明按按他的腦袋頂,他鬆軟的頭髮被百里決明弄亂,「你幾歲死的,不超過七歲吧?這麼小就有這麼深的執念麼?」
惡童漠然道:「我是天地間唯一一個沒有執唸的鬼怪,也是唯一一個無法被超度的鬼怪。」
這他孃的真是奇了怪了,百里決明頭一次聽見沒有執唸的鬼怪。倒確實有可能,無渡那傢伙慈悲為懷,從來不會輕易封印鬼怪,能超度的都超度了。暫時沒法兒超度的,比如說百里決明,就擱身邊養著。
罷了,反正不關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