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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頁

他蹲下身,痛苦地抱緊頭,疼痛來自腦海深處,他喘不過氣來。為什麼要讓他記起來?他想要逃避,卻無處可逃。他顫抖著,忽然聽見門扉吱呀一聲響。誰進來了,是裴真麼?他來找他了?

一雙髒兮兮的赤足停駐在他眼前,他緩緩抬起頭,看見他黑髮覆面的母親。她的頭轉動了兩下,原本是後腦勺的位置轉到了前面。她蹲下身,同百里決明面對面。時隔五百年,百里決明再次看見了阿蘭那的歡喜法相——一張僵硬而悲哀的笑臉。

「靈兒……外面、危險,跟阿母……回家……」

心口輕輕疼了一下,他好像知道阿母為什麼總用這副笑臉對著他了。她想要對他微笑,她怕他害怕。悲哀的是,那時他仍然恐懼得無以復加。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阿蘭那的臉頰。

他喚了聲:「阿母。」

百里小嘰接著道:「原本的計劃是待我恢復神智,姜若虛將你師尊挪出十八獄,想不到被你捷足先登。故而我們將計就計,啟用了計劃第二步,我從鬼國帶出了喻連海,把他的頭顱埋在喻府地下。喻連海現世,姜若虛就有理由重啟地裂。你師尊才能進入鬼國,一步步走回西難陀。」

裴真低笑,「原來我一直被你監視,難怪座師如此用信於我。」

百里小嘰道:「抱歉,我必須如此。」

「還有缺漏你沒有解釋,」裴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五十八年前你成功抵達西難陀深處,便知四陰童子並非進入西難陀的鑰匙,你和無渡爺爺為何還要尋我,將我帶到師尊身邊?」

百里小嘰注視著他,緩聲道:「還記得我說的麼?勇敢。」

裴真怔然半晌,靜靜落下淚來。

他明白了。

三百年前,小靈童會為了桑桑直面鬼母,逃出鬼國。三百年後,師尊也會為了謝尋微面對一切,諦聽天音。

「超度阿蘭那和靈兒的關鍵不在於我們,而在於你師尊自己,這是五十八年前我進入西難陀,天音給我的答案。」百里小嘰的嗓音平靜又清晰,「尋微,你是靈兒唯一的弟子。他養育你,照料你,庇護你。讓他長大的不是我們,是你。讓他學會承擔的不是我們,是你。讓他走到西難陀的不是我們,是你。你師尊並非戰無不克,百戰百勝,可他會為了你而天下無敵。他並非無懼無畏,所向披靡,可他一定會為了你而勇敢,奮不顧身。」

「可我騙了他……」裴真閉上眼,淚珠從臉頰滾落。

「你很像我兄長,想來你在抱塵山上八年,教導你的不止有靈兒,還有兄長。」百里小嘰道。

他說得沒錯,裴真回憶那段時光,無渡爺爺教他經書六義,教他道法永珍,教他琴棋書畫,也教他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一天裡大半時間,他都在無渡爺爺的小書樓和葡萄藤竹棚底下度過。春夏秋冬,不同顏色的葉子飄進他的書本。月亮升上樹梢,師尊才背起昏昏欲睡的他,走在回藥園子的青苔石階上。

百里小嘰輕聲道:「那他一定會把最好的留給你。」

裴真記起來,無渡爺爺人生中最後一天,正值初冬,飛雪飄落紗窗。爺爺那日好轉許多,不再因病痛而呻吟。他突然說想吃叫花雞,師尊騎了馬下山去買,留謝尋微一個人守在帳前。

「尋微,下雪了麼?」炕上的無渡睜開朦朦的眼,他已經看不清東西了。

「嗯!下得很大呢。」

「扶我出去看看吧。」

十二歲的謝尋微幫他穿上襖子,圍上狐裘,披上大氅,架著他枯枝般的手臂,扶他一步步往院埕裡挪。葡萄藤都枯了,竹棚冷冷清清。遠山灰濛濛的,白皚皚的雪花掩埋世界,彷彿是一場無聲的葬禮。謝尋微將無渡扶進躺椅,在他膝上蓋上棉被。

無渡眯著眼望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