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書放在講臺上,還讓二癢和方衛東站在黑板前面作檢討。
那天放學一回家,我就把二癢的事跟我爸我媽我姥娘我姥爺說了。我說的當然要比孫老師批評的嚴重,我媽馬上訓二癢,二癢哭著跑到我姥爺跟前。我姥爺心疼了,護著二癢說,沒事沒事,小孩子嘛。
二癢沒有了口琴,方衛東也沒有了小人書,我心裡平衡了許多。但是有一天,馬蘭在上廁所的時候把我和她一起向孫老師打小報告的事,跟二癢說了。因為方衛東把他的香菸盒一樣大小的收音機給馬蘭聽了一回。那天,二癢回家以後,在我姥娘姥爺面前大鬧,還罵我。我不承認,但二癢一口咬定,並說出了馬蘭,我一下子就啞口無言了。
我媽對我這種吃裡爬外的行徑非常憤慨,罰我不許吃飯。
餓肚子對我來說還不是最殘酷的。最殘酷的是,二癢有一天在班裡公佈了我的隱私。
尿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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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姥爺家的院子裡有兩棵楝樹,兩棵楝樹之間拴了一根鐵絲,那是我們一家人曬衣服曬被子用的。但是有的時候卻不用,那個時候就是我尿床的時候。
沒進城以前,我就開始尿床,進城以後我尿床就越來越頻繁了。原來,隔三差五地尿幾次,後來發展到每夜尿一次,我媽諷剌我說,死大癢,人家廣播裡有“每週一歌”,咱家裡你是“每夜一尿”。二癢當然也不會放過我,二癢更惡毒,一到晚上臨睡前,她就學著廣播裡播音員的聲音衝著我說,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現在是“每日一尿”節目。然後,把門一關,快活地睡覺去了。我這時候很生氣,但不敢表露出來,因為我還在為當天的“每夜一尿”犯愁。
尿床的事情絕對不是我故意要做的。我每天晚上睡覺前都嘀咕不能尿床不能尿床,可到時候還是尿床了。為了不尿床,我想過很多主意,但都沒有成功。睡覺前,我儘量不喝水,晚飯我只啃幹饃,一口湯都不喝,這是我媽的主意,後來被我自覺地遵守著,但這並不管用。後來,我躺在被窩裡,用手捏住那個不爭氣的地方,捏得麻木了也不管用,如果不是怕疼,我真想把那個不爭氣的地方用針線給它縫起來。這個主意是我自己想的,我也著手做了,針也找好了線也穿好了,但一想到有多麼疼,我就罷手了。
我每次尿床都要做一個夢,也不是什麼好夢,是好夢也值得,但就不是什麼好夢。所以太不值得。可以說,在該有好夢的年齡裡,我好夢沒做成一個,我那時的夢大都是這樣的:
一開始我就覺得要小便了,很急,我到處找可以尿尿的地方,但怎麼也找不著,到處都是人,所有的人都看著我,衝我笑。於是,我就憋著尿不停地跑呀跑,跑得好遠好遠,跑得好累好累,終於找到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就是我公社衛生院的家後門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沒有人,只有兩隻蘆花老母雞藏在那裡,最重要的是,那裡放著我爸的三隻夜壺,我太高興了,我馬上拿起夜壺,像我爸一樣,站在那裡放鬆地尿了出來,我覺得真是太舒服了,真是太快樂了……
夢就在這裡嘎然而止。醒來,我的屁股下面是一片潮溼。我懊悔不已,我也接受現實。我不敢換墊被,不敢驚動任何人,悄悄地用自己的屁股去焐那片潮溼,想用體溫把那泡尿蒸發掉。
第二天,我還沒醒,屁股就被我媽打了一下。
我媽恨鐵不成鋼地說,你看你看,被窩裡發水了,又發水了!死大癢,起來曬被子。
我媽在這裡所說的“曬被子”不是一般的曬被子,而是對我的一種懲罰。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在前面提到,我姥爺院子裡那兩棵楝樹和拴在楝樹之間的那根鐵絲。我媽罰我“曬被子”時,不是讓我把被子曬到鐵絲上,而是讓我站在那兩棵楝樹之間鐵絲下面,把被我尿溼的被子頂在頭上,像挨批斗的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