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現在,我一看到糖紙,就想用它疊飛機。
照片
這是我在地區衛校最後的日子。
在這段日子裡,我發現我是那麼地愛衛校。就連衛校這個名稱我也覺得充滿詩意,說出來是那麼地抒情。我想這大概是我在衛校三年積蓄得最完整的情緒。在這段日子裡,在課餘時間,我常常像這樣一個人靜靜地在不大的校園裡走,用不大不小的步子輕輕地走,像走在自己的心坎上一樣。我穿著我們實習時穿的白大褂,我喜歡白大褂包裹我的身體的那種感覺和韻致,那是我最好的衣裙。我的這件白大褂的袖口,有我的名字:“秦大癢”。這三個字是我用紅線縫上去的。紅線經水洗過,顏色有點淡了,但淡了的紅色還是紅色。
有人隔著幹修班教室的窗戶玻璃向我招手。可能怕我看不見,或者說那人非常希望我看見,所以他把臉貼在了玻璃上。那人的臉變形了,主要是鼻子、眼睛和嘴變形了,但我還是認出了是章小為。因為章小為臉上的成群的青春痘是變不了的。
我走過去,章小為對我做了個進來的手勢。我做了個不願意進去的手勢,他又連續做了幾個進來的手勢,來說明我必須進去。我只好進去。
幹修班的同學都是全地區衛生系統工作人員的子弟,所以也叫子弟班,他們一般都是來拿文憑的,畢業以後都回到各自父母的單位去工作。章小為大概也是因為他哥哥章老師的原因來上學的。幹修班的同學年齡參差不齊,大的有三十多歲了,小的像章小為那樣的二十出頭的歲數。所以幹修班的同學談戀愛的最多,學校也管不了。章小為在衛校屬於比較活躍的男生,喜歡唱流行歌曲,像他哥哥章老師一樣唱得也不錯。章小為的頭髮永遠油光光的,還有一點兒自來卷。他的這個特徵配上他臉上的青春痘,整個人就顯得很特別,甚至有點不正經。
幹修班的教室裡就章小為一個人。章小為見我進了教室就讓我關門,我問為什麼要關門。章小為說,我跟你說個事。我說,不關門就不能說?章小為還是讓我把門關上。我還是不願關門,我不關門不是防章小為有什麼壞想法,只是一個女孩子自然而然的心理。我說,你不說我走了。章小為馬上說,我說我說。
章小為臉上的青春痘又開始活動起來了,那是因為章小為的表情豐富起來。章小為一屁股坐到課桌上,說,你們要畢業了?我點點頭。章小為說我們也要畢業了。我說,是嗎。章小為屁股底下好像坐著釘子,身子不停地扭動,半天一句話也沒有。我說,我走了。章小為馬上從課桌上跳下來,說,畢業就要分別了,你給我一張照片留個紀念,好不好?我說我沒有照片。章小為說,黑白的也可以,彩色的也可以。我說,我沒有,黑白的沒有,彩色的也沒有。
章小為這時候顯得很難為情很尷尬,不過我說的是實話。那時候,畢業前,流行送照片寫贈言,我所有的照片都送給我們班的同學了。我對章小為說,我真沒有照片了,等我照了給你好不好。章小為說,好好。那我給你一張照片吧。我說,我不要。章小為說,咱們是校友對吧,留個紀念。章小為從課桌裡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我。我還是說我不要。章小為笑得乾乾地說,留個紀念。說完把照片往我手裡一塞,跑出去了。
章小為給我的照片是彩色的。當時照彩色照片是很貴的。照片上的章小為坐在照相館的佈景前微笑著,佈景是有山有水有樹有亭的風景,章小為卻擺著像坐在自家的床頭一樣的姿勢。我把章小為的這張照片拿回宿舍,夾在一本護理專業書的112頁和113頁之間,這兩頁上都有黑白插圖,是人體一個部位的剖面圖,彩色照片裡的章小為在那裡顯得非常突出。
那以後的幾天,不管是在校園裡還是在食堂裡,章小為一直躲著我,這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好像欠了章小為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