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不知去向。放眼窄小的華亭路,陳舊但仍然優美的西洋的小樓房,在花園裡多年疏於修剪的樹木中寂靜佇立,寬大的陽臺上,堆放著新彩電的空包裝盒和夏天用的舊竹躺椅,三層閣樓的窄長窗臺上曬出一竹竿衣物,紅白格子的桌布迎風飄揚。在褪色的百葉木窗裡,是小心擦亮的玻璃窗。這些華亭路上光陰歲月漸漸流逝但努力呵護的歐陸情調,使人想起的是一句關於愛情的古詩:衣帶漸寬終不悔。
越過延慶路,華亭路的東側是一些早先英商中國建業地產公司的產業:尖頂紅磚的法式小樓,牆面灰色的二層小樓以及嵌著積滿塵煙的鵝卵石外牆的三層小樓。在那裡的一條寂靜里弄的盡頭,由汽車庫改建的房子裡住著楊姓老人,在接受採訪時他回憶了童年時住在華亭路的情形。他隨父親看守過當時英商中國建業地產公司的房產,因此從小生活在這條華亭路上。對於華亭路在1949年之前,他的評價是:“土豪劣紳”的高階住宅區。“洋房花園,馬路乾淨,春天花園裡全是花,格是老那個的噢。”他住在這裡的經驗是,牢牢地記著在他七歲的時候,因為和華亭路上外國人學校的外國孩子玩,被學校裡的外國人老師打了一個耳光。當時這條路上除了他和父親看守房子住在這裡之外,幾乎沒有普通中國孩子可以玩,他總是越過華亭路到延慶路上的大德里去找男孩玩。對於現在的評價是,當然不如從前了,現在是大家公用的東西,總不像獨家人家用那樣當心愛惜了。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華亭路(3)
跟隨陳姓老人走上三樓,在東側的房間裡看到了與牆壁相連的長寫字桌,在它的上方有一個長長的架子,架子的兩邊,有橢圓形的玻璃小窗,他說:“這是‘他’的辦公桌。”在大修中它被漆成灰色。
我相信他是屬於那種挾著一點小錢來上海的洋人,照十年前在深圳的北方人的話,是撈世界。他來到上海,遠離英國的法律與等級,帶著人種和國籍的傲慢以及在這種情況下滋長出來的掠奪的興奮,他在貧窮的東方賺到了大錢,這實在是一個有無限寓意的悖論。在這張辦公桌前,不知他算過多少筆賬,計算他的財產和取得財產的途徑,而他的方法如何則不得而知,但我相信對上海人來說未嘗不是殘酷的。1900年英國親王到上海來訪問租界時,目睹他的同胞在上海的所作所為,曾經說,這些人貪贓枉法,毫無道德準則,不能夠代表真正的英國人,更談不上代表英國的貴族。
然而,租界的使用則來自英國政府與中國政府簽訂的條約。
在那張寫字桌上,不知“他”寫過多少封寄往歐洲的私人信件,向舊大陸的人描繪這冒險家的樂園,他也許會描繪一些我們這些地道的中國人都不曾看見的歷史:1914年洋涇浜被填成愛得加路,我們只知道延安中路,可當時這條路的出現大大擴充套件了租界的地盤。他是英國人,也許還要描繪一下跑馬場賭場的情形,而我們只是為乘49路車,在人民廣場上走來走去。或者他會像瑪格利特·杜拉斯那樣寫一些*?這是一段怪異的歷史,洋人在租界營造西方的生活方式,中國的文化人倫,又點染他們的生命故事。
然而他們這些發財的生意人,其實並沒能給上海留下房子之外的文化上的影響,真正影響了上海的,是法租界容納並歡迎的白俄,那些隨著最後一條從蘇聯逃出的皇家艦隊兵艦來到上海的白俄貴族,他們來到法租界以代替法國。在“他”的辦公室窗裡,我能看到襄陽路上東正教堂蔚藍的圓頂,那是白俄建立起來的教堂,還有東湖路上的那條紅磚的大弄堂,十幾棟有俄式寬大窗臺的小樓房。
那些來自俄國的舊貴族,當年與法國的貴族聯姻,在遼闊的東部歐洲長著白樺林的土地上,說法國話,吃法國菜,穿法國時裝,在心裡奇怪地裝滿了對西歐文明的崇敬和嚮往。然後一場大革命把他們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