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性面前都要俯首稱臣。王陽明在佛教領域多年的浸染和探究,終於在最被人忽視的人性上看穿了佛教的弊端。正如他建立心學後所說的,佛教是逃兵的避難所。佛教徒所以出家,就是想逃避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這五倫中他們本應該盡的責任和義務。
什麼是灑脫?王陽明用他的行為告訴了我們:該放手時就放手,不必計較付出多少。王陽明在辭章、道教、佛教上的付出如海洋般深沉,在這三方面的成績幾乎是他半生的心血。然而,他一旦想明白,說放就放,連個猶豫的眼神都沒有。
王陽明用他和辭章、佛道的一刀兩斷指出了一條心法:只有放棄,才有日後的得到。如果你在付出的人事上得不到快樂和人生價值的答案,它就是一個包袱,甚至是五行山,只有放下它,才能輕鬆上路,繼續你的前程。
現在,王陽明輕裝上陣,只剩下了軍事方面的建功立業。他又回到起點:想要建功立業,必須成為聖人,而聖人必須要從儒家理學那裡獲得密碼和能量。
看上去,曙光,像是再一次出現了。
未經審視的人生不值得過
在重歸理學前,王陽明對他的前半生做了一次嚴肅的回顧和總結。這次回顧在山東,回顧的方式是考題。1504年秋,王陽明被他的同鄉、監察御史陸偁(chēng)推薦到山東主持鄉試,王陽明欣然前往。他出的題目並不僅僅是考問,還有切磋的感覺。
他問考生:“合格的臣子以道侍君,如果不能行道,就可以離開君主(所謂‘大臣者,以道侍君,不可則止’)?”這是孔孟思想的精華,要求臣子要以忠誠之心對待君主,可如果君主對這份忠誠視而不見,那就應該離開。這不但是一個臣子應該具備的品質,也是“聖賢”的素質之一。他大概是想透過這樣的試題來求證,如果一個臣子沒有機會沒有平臺施展自己的抱負,是不是可以轉身就走?自己這麼多年來在工作和隱居之間的華麗切換是否正確?他還想知道,一個合格的知識分子是應該毫無條件地忠誠領導還是隻忠誠於真理。
其實他的答案就是考題本身。王陽明幾乎用大半生時間在踐履這個答案,就是在這時,他心中已經有了心學的種子:我只對自己的心俯首聽命。但是,王陽明還是希望所有的臣子以道侍君時能被君主關注,因為“不可則止”聽上去很瀟灑,對於有著強烈責任感的人而言,卻是痛苦的。
他又問考生:“佛道二教被人詬病,是不是它們本身的問題?”他的答案是,佛道二教本身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弘揚佛道二教的那些人。道教說能讓人成神,這太荒誕;佛家說能讓人成佛,這更無稽。即使它們真的可以讓人成神成佛,付出的卻是拋棄人倫的代價,這種神佛不成也罷。
所以,他和佛道一刀兩斷。
最後,他站在了朱熹理學前,對考生說:“天下之事,有的貌似禮但實質上不是禮;有的貌似非禮但實質上就是禮。”二者的區別很細微,如果不用心去研究(格)它們,將會產生大困惑,就不能得到真理。
這是他否定辭章、佛道後重新迴歸朱熹理學的一個表態。他兩次倒在理學的“格物致知”上,但還是認定人人都應該“格物致知”。
山東鄉試結束後,王陽明登了泰山。在泰山之巔,他寫了幾首詩。詩歌是沉悶抑鬱的,他說自己的使命感沒有實現的機會,他又說自己雖然認定佛道並非聖學,但朱熹理學也沒對他笑臉相迎。他還說,半生已過,往事不堪回首。
1503年農曆九月,他回到北京,進了兵部工作,依然是索然無味。他重新探索理學,但這一次的探索是平靜的,沒有從前的激動和困惑。他此時毫無預感,不知道他前半生的歷史已到了尾聲。1504年,他突然對好友湛若水說:“我們倡導身心之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