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悲涼。
熱鬧的集市上有小販在高聲叫賣月餅,沿街的酒樓、客棧上都看得到把酒賞月的人們的身影,高處的席間似乎都已經人滿為患。市井人家去不起酒樓的,也在自家房落的平臺上擺上一桌酒席,闔家月下嬉戲玩賞。
到處絃樂不絕、人聲鼎沸。
開啟房間的窗戶,望著窗外的清涼如水的夜色。忽然想起許多年前在江陵所見的那輪畫樓月,漸漸變紅的月亮泛起霧一樣的光暈,剔透如血玉一般。
仍舊是當年那輪掛在李府角樓上的火宵之月,如今卻這般皎潔圓滿。
本應是千里嬋娟,而此刻我心中想到的,卻只有此去經年。
東坡居士有云: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
若能調換一下則何如?
人有陰晴圓缺,月有悲歡離合?
腦中浮現霖酒醉時的那句話——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長圓,心中忽然湖澤一片。
一年月色最明夜,千里人心共賞時。如此良辰佳夜,卻偏偏無歌無酒,孤館人留,空窗對月。掌櫃大有蘇子當年所作的《卜運算元》中“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泠”的淒涼意境啊。
張繼推開半掩著的房門,大步踱進門來,將一盒月餅和一罈酒放在我身旁的桌上。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泠。
我瞥過他一眼,仍舊望著天空中的剔透晶瑩的“小龍團”,將這首詞從頭到尾吟誦一遍,漫不經心地問:張大人可知道這首詞的來歷?
只知原詞中有一小序,題曰:黃州定惠院寓居作,想必是東坡居士在宋神宗元豐六年因“烏臺詩案”被貶謫到黃州任團練副使時所作。
桌上沒有酒杯,張繼翻過兩個茶盤中倒扣過來的茶杯,開啟那酒罈封,一邊將茶杯斟滿,一邊答道。
我笑。此詞還另有一序,想必大人不知,其文曰:黃州有溫都監女,頗有色。年十六,不肯嫁人。聞坡至,甚喜。每夜聞坡諷詠,則徘徊窗下,坡覺而推窗,則其女逾牆而去。坡從而物色之曰:“當呼王郎,與之子為姻。未幾,而坡過海,女遂卒,葬於沙灘側。坡回,為賦此詞。
他將一杯斟滿酒的茶杯遞到我面前,不以為然地說,稗官野史,不可信。
我端起酒杯,與他的那隻輕碰一下,呷一口。
即便如此,此序卻也還是還有幾分靠譜之處的。蘇軾寓居定惠院,每到他深夜吟詩時,總有一位美女在窗外徘徊。當推窗尋找時,她卻已經翻牆而去。此情此景豈非正是蘇軾詞上闋所寫:“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由此說來,句中的幽人該是指那位神秘美麗的女子,上闋則是記錄此事了。
他聽過這番話,也端起杯來小飲一口,片語不發,嘴角卻漾起大片的笑意。
這個女子好象是為蘇軾而存在,在他離開黃州後,她便死去了,遺體埋葬在沙洲之畔。當蘇軾回到黃州,只見黃土一堆,箇中幽憤之情可想而知。此詞下闋便是為紀念那女子而寫: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泠。若如此說來,張大人以為如何?
他沉默半晌,輕聲嘆道,此說確有可信之處。
只是當時蘇軾已過耳順之年①,怕是自覺這個年齡再納這十六的新妾有些不妥,所以才物色王郎之子與她為姻,結果不想卻辜負了這女子的一番美意,斷送了這佳人的性命。緣分叵測,造化弄人啊。我苦笑一聲,半是感喟,半是自嘲。
索性拆開張繼所帶來的那盒月餅,隨意拿出一個,塞進嘴裡。
張先②七十還納妾,蘇子親曾賦詩調侃曰:十八新娘兠十郎,蒼蒼白髮對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