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什麼,對面的山頭上,竟幻化出兩個人影,一個修長的身姿,綸巾羽扇;一個長臂寬肩,金甲紅袍,他們談笑風生,指點著山下的火勢,他們都在笑,他們在說,博望坡,那個年輕人自信滿滿地看著遠處,“主公休急,早晚教這把火燒到長安去!”
孔明笑了,但笑得有些怕人。
“丞相,司馬懿逃出谷去了”。軍校急切地聲音傳過來。
“快去——快去看看文長。”木然地吩咐著,卻覺得喉嚨裡甜腥難耐,不能當著他們吐血了,他用袖子掩著口,急急地轉過身,含混地說了一句:“收兵吧。”
漢營之中,楊威公站在自己的帳子門前,仰天望著那鋪天蓋地,越下越大的雨,那冰冷的寒氣從腳底絲絲地往上鑽,又順著脊樑爬上了後脖梗直接湧到腦袋裡。
手死死地握住肋下的佩俠,眼睛在白茫茫的雨中尋找著什麼。看見了,遠處一個小黑點向著他飛快地游過來,漸來漸近,在雨中凝成了一個騎在馬上的校尉,在帳前翻身下馬,來不及抖抖蓑衣上的水滴,便氣喘吁吁地走近楊儀,壓低了聲音,“楊長史,司馬懿,跑了……”
楊儀擰著眉頭,一眼不眨地盯住小校,看得出來,他緊張地連面上的肌肉都在微微跳動,半晌,像是從脖頸中冒出了一句,“他呢?”
“他的軍兵有傷亡,但是,他沒死。”
忽然之間,他覺得腳軟了,自己的整個兒身子在向地裡沒去。校尉連忙攙著他,“楊長史,長史。”
楊儀倒退了幾步,跌坐在案前的座位上。頭垂著,拳頭緊緊攥著,校尉從案上的壺裡給他倒了清水,他用手擋開,忽又抬起頭,緊張地問:“丞相知道了?”
校尉抿了抿唇,看得出來,陡然之間,他的眼睛紅了,聲音發澀,“丞相……吐血了。”
“吐血了?”楊儀本就白晰的面龐更加瀰漫上一層青霧。目光垂下來,盯住案上的書簡,嘴裡喃喃著,“那麼說,丞相的日子,不多了……”
“長史,”校尉迎住他的目光,半跪下來,“我們是不是太過份了,為了收拾魏文長,害得丞相……”
“你懂什麼?!”楊儀的面上忽地猙獰起來,“丞相時日無多,魏文長就是季漢大老元臣,到那個時候,可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可是……可是現在……”校尉看著他,不知說什麼才好。
一句話問得楊儀目光又暗了下去,他伏在案子上,用雙手矇住臉,帳內一時沒有一點聲音,只有雨夾著冷風不時地吹進來,讓這帳中更覺陰森。
良久,楊儀抬起頭,校尉卻看見,他的眼睛裡溢滿了淚水,呆看著校尉,忽然咧開嘴哭出了聲,“我完了……全完了……本來想,魏文長驕狂蠻橫,早晚是季漢的禍害,丞相要是有個山高水遠,誰人能制服得了,唉!沒想到,天要絕我……也罷!待丞相回來,我自縛到魏延營前請罪,要殺要剮隨他處置!”
眼淚一串一串地掛下來,胸前不一會兒就溼了一大片。
校尉也小聲抽泣起來,不知要如何勸他才好。楊儀哭了一會兒,用手撫撫校尉的肩膀,“五郎,這營中,只有你,是我的心腹人,你跟了我快二十年,看在我曾在死人堆裡救過你一命的份上,我死後,千萬要把我的屍首送回漢中去……”
“長史!”校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你說的是什麼話,小的情願一死,我去向丞相說,是我要害魏文長的,要殺就殺了小的吧。”
楊儀搖搖頭,越發動情地拍著他厚實的肩背,“算了吧,你與魏延平素無隙,誰又肯信你。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長史,你忘了,那年魏延與長史在丞相帳前爭執,他曾拔劍相向,是我在旁攔阻,被魏延命手下將我一頓毒打,就憑這,我會使丞相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