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淵記得,喻孑然應當已有兩百多歲,因此,他只會是後一種情況。
對於他人而言,赤焰幫一案,曲曲折折一年之久,終於落下了帷幕,真兇落入正派手中,不久後就會一命嗚呼,可謂是大快人心。
但是孟扶淵看著面前紙張上自己的墨跡,總覺得似乎有一些重要的細節被自己忽視,以至於,他也是隻看錶象的淺薄愚昧的人,孟扶淵凝神思考良久,卻一無所獲,只得做罷。
十二月望日,喻孑然被帶到天權派的壇場上,臨刑。
開陽派掌門因為曾經是赤焰幫一案的嫌犯,不方便施加刑罰,而天權派掌門為開陽派掌門翻案提供了重要的證據,也被牽扯進此案之中,同樣不能成為施刑人,所以負責執行處決的三位掌門之中,只有天樞派掌門汴清予符合條件,也只能是汴清予。
十二月望日,是一個陰天。
烏雲密佈,墨色翻轉,狂風大作,呼嘯不止,喻孑然雙手被束縛在壇場中央的十字木樁的兩端,外袍已去,只留兩套單薄的白色中衣和裡衣,因此,堅不可摧的鐵鏈嵌入他手臂的皮肉之中,張牙舞爪的颶風將他的鬢髮和衣角捲上半空,止不住地劇烈地顫抖,像是想逃卻無路可逃的亡民,只能被迫接受這一場即將來臨的狂風暴雨。
很快,壇場下湧上人流。
陵昭北三派,五位掌門也紛紛到場。
喻孑然無事可幹,只能無聊地打量周身的景色,可是初冬之日的景色終究是百木凋零,淒涼頹敗,大概是把能看到的景色都觀賞一遍,喻孑然這才想起來,或許能夠瞧一瞧江湖眾生的面目。
於是他望壇場下方瞥一眼,第一眼,只見密密麻麻的人群,五顏六色的外袍,五花八門的身份,他定睛一瞧,第二眼,又見有人用鄙棄厭惡和仇恨的眼神盯著自己,彷彿自己屠殺的不是赤焰幫滿門,而是他的親朋摯愛,有人甚至難得放棄正派高雅仁和的做派,忍不住怒目圓睜,低聲怒罵,或者在底下伸出一根手指對自己高談闊論,一副為民除害,正義化身的做派,倘若沒有陵昭北三派,怕是下一個衝上來的就是他,喻孑然看了之覺得好笑,於是他輕輕揚了揚嘴角。
喻孑然又想起自己在魔教苟且偷生時,見過太多扭曲猙獰的面孔,甚至見過更多自詡正義的魔頭,相比之下,反倒覺得面前這副景象,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足掛齒,見多了顯得沒趣,於是他平靜地仰頭,第三眼,他看到陰沉黯淡的天色。
是不是,要下雨了?
他忽然想到院子裡的梅花好不容易開上幾朵,馬上就要被風雨打落,跌入泥沼,真是可惜。
喻孑然低頭輕嗤一聲,隨即自嘲地搖搖頭。
自身都難保,居然開始替落梅悲傷起命運來,也是可笑。
耳邊,晁子軒的聲音已經炸響,聲音高亢,振聾發聵——
「罪人喻孑然,屠殺赤焰幫滿門,挑斷赤焰幫蘇鬱景全身經脈,割其舌頭,手段毒辣,泯滅人性,今有陵昭北三派聯盟明察秋毫,賞罰分審,嚴懲惡人,絕不姑息,三派聯盟決議封除魂與樓,判喻孑然剔丹之刑,陵元紀年一五一年十二月十五日行刑。」
「行刑人,天樞派掌門汴清予。」
聽到「明察秋毫」四個字的時候,喻孑然沒忍住又笑了一下,直到最後那個熟悉的名字重重砸在耳邊,喻孑然終於不再笑。
他罕見地微微蹙眉,看向壇場下的汴清予,他依然是一身不染浮塵的白衣,與世無爭,超然世外,聽到晁子軒不再發言,汴清予卻沒有立即行動,而是立在原地,片刻的靜默。
喻孑然雙眸之中閃過一絲擔憂,他怕汴清予下不了手。
他與汴清予遙遙相望,後者卻率先將視線移開,像是在逃避。
一直都從容不迫的喻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