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習慣並且樂得老林不在身側的輕鬆。那些天爸爸媽媽又開始動員他去考託福,或者考研。爸爸說:還是考研吧,男兒有志,志在學業,志在事業,纏綿於小兒女事,最終誤人誤己。媽媽說:還是出國吧,出國你會忘掉一切,出國才會進入全新的生活。韓丁知道,父母固然是關心兒子的前途,但實際上,考研和出國都是他們自己的理想,年輕時未能實現的理想自然都寄託在後代身上。骨血延續、事業承傳,以及理想的前仆後繼,其實都是出自同樣的心理。
就在他重新思考未來,校正生活座標,重新開始為考研或是出國深造而權衡利弊時,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他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打到他的手機上的,手機響時他正在飽食之後的睏倦中打盹,但他拿起電話僅僅“喂”了一聲,便睡意頓消。
他說:“喂,你是……你是羅晶晶?”
對,就是羅晶晶,電話中那清澈無比的聲音,讓韓丁閉目如見那清澈無比的笑容。他用同樣清澈無比的心情,輕輕地問了一句:“你好嗎,你現在一切都好嗎?”
羅晶晶說:“好,我挺好的。”
韓丁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問些什麼,電話的那一邊也沉默下來。韓丁怕斷線似的,趕緊把話語續上:“你,你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
羅晶晶接了他的話:“啊,沒有,我,有點想你了。”
韓丁想流淚了。幸而,羅晶晶是看不見的。他絕不希望羅晶晶看到他這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模樣。他以一個男人的姿態,以無所謂的口吻,說道:“噢,是嗎?”
羅晶晶說:“你還願意和我見面嗎?我幾次想給你打電話,想去看看你,可你說過不讓我找你的。”
韓丁說:“對,我說過,你們要是有了錢,發了財,就別再來找我了。你們發財了?”
羅晶晶說:“沒有,但還能過。”
韓丁說:“我可能要出國上學去了,如果你願意,我們就再見一次面吧。不管怎麼說,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韓丁和羅晶晶就真的見面了,時間是他接到羅晶晶這個電話的一小時後,地點是西單文化廣場邊上一家清靜的陽光茶座。韓丁為他們兩人各要了一杯在年輕人中十分流行的大杯咖啡,要了以後他才想起羅晶晶以前喝不慣咖啡。
這是分別之後的第一次見面,互相說出的感覺都是對方沒變。其實他們都變了,變得侷促和生分,彼此相顧無言。韓丁還是重複了電話中的那句問候:你好嗎?羅晶晶也重複地做了回答:好,挺好的。她對韓丁也表示了真誠的關切:你真要出國了嗎?你不是不想出國嗎?為什麼又變了?韓丁轉頭看遠處,遠處是一片嶄新的廣場和鮮嫩的綠地。他答:是啊,人生就是這樣,變化無窮。
羅晶晶也隨著他看遠處,她的目光在遠處綠地與噴泉的開闊處與韓丁會合,他們在關注同一個方向,但她的聲腔字韻在韓丁聽來,卻特別隔膜。
她說:我出來的時候,小羽讓我問你好。他要我轉告你,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他今後是一定要報答你的。從小,他爸爸就是這樣教他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湧泉之恩,一生相報;一生之恩,以死相報,來世再報……羅晶晶的視線依然留在遠處,她說:我也一樣,我也要報答你的。
韓丁淡淡地一笑:以死相報?龍小羽肯為我去死嗎?他說完自己都搖頭。但羅晶晶卻異常肯定地答道:如果需要,他會的,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韓丁再次搖頭,更加果斷地搖頭,他搖著頭說:龍小羽有他的處事哲學,我也有我的人生態度,我為人做事,不需要回報。我對你也一樣,只問耕耘,不問收穫。你還願意和我見面,還能說回報的話,對我來說已經是收穫了。韓丁停了一下,問:你今天來看我,龍小羽同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