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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被這句話擾動了。對國共之爭無所謂感想的感想,被滯澀的情緒充盈了。他一忽兒想笑,一忽兒想哭。

儘管他早已猜到的事和後果之間,沒一毛錢聯絡。

戰事剛畫下句點的時候,廟堂江湖,都充溢著濃濃的喜慶。管著各國首都和一線城市的一幫人也忙得熱火朝天,在盟國之間飛去飛來地道賀,表面上為感謝過去幾年裡攜手抗敵的情誼,私下裡交換些動用不上正式國事訪問但也精微得可以的體己話。美蘇很給面子,都在給他們道賀後一個月內回訪,只不過一前一後仍錯開幾天。

華盛頓方面沒什麼異議,米哈伊爾的接待卻成一塊燙手山芋,有心的人不少,站出來的沒一個。總之凡願去的,難以放行,能放行的,於規格又不合適。王津遠(天津)看不下去,主動請纓,即使他最近也逐漸地受到提防,事已至此面子不能不給,任他去了。

米哈伊爾下午抵達天津,隨後就被帶去接風洗塵的飯桌上,好好飽餐了一頓。俄羅斯人右手坐著津遠,左手坐著燕然,一桌人交談多用英語,間或夾雜幾句俄語和漢語短句,都是輕鬆隨便的客套話,過耳就散了。燕然自始而終一派端凝的神氣,擺著天衣無縫的大爺派頭。酒過三巡打算各回各房的時候,他幫米哈伊爾指路,順手牽了對方一把。

他只碰到他手肘,吳華亭卻察出客人回應時微妙的不自然。

等諸人背影次第消失在屏風後面,他坐回一桌殘羹剩飯邊,和津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港口貿易的恢復進展。他沒少為自己出色的觀察力自滿過,於錢於命,這都幫過他太多。這一次他雖覺意外,倒也沒很往心上去。作為城市的化身,他們在漫長時光中身纏眾多枷鎖,總得在私人空間補償一點選擇的自由。只要兩國關係在可預見的未來不鬧到太僵,於兩個心智都成熟的人,這是沒問題的。

他談著,慢慢酒勁夾著睏意捲來,就起身和津遠告辭了。迴廊上他碰見燕然一人站在燈下,抱著胳膊,巋然對著外面濃得化不開的一汪夜色。聽見腳步聲,他轉頭,微微有點驚訝的樣子:“華亭?”

“這麼晚了,還不睡。”

“你不也是。”

沉默半晌,華亭聽他道:“我看了你們那兒幾本在淪陷期間作的小說。”

“噢,哪幾本?”

“……糟了。”北京人按住眉心,笑了一笑,“人一老,記性跟著退化。剛才還想的起來,到嘴邊就剩一本了。紅白玫瑰什麼的……”

他知道燕然涉獵範圍很廣,讀兩本遊離在時局之外的閒書再正常不過。但這般夜深時說出來,他眉梢卻悄然染上一層愴然之色。廊燈的光落到他身上,滲不進去,僅僅照亮一下人影,飛速就流瀉下地。他們相隔兩步站著,孤孤零零,各自有各自的黑暗,各自走不到別人心裡去。

他本來有很多的話想說。太多,到嘴邊才發現哪句都不合適。

“那作者寫人情太瑣屑,看了容易絕望。”吳華亭說,“想想也是,人類的生命就那麼點年頭,還老想著擁有全世界,恨不能它圍著自己轉。可他做不到啊,可能做到嗎?他就只能在庸庸碌碌的生活裡打轉,打轉打得累了就娶妻生子,用所謂的愛編織一個夢。編出來的夢,掛在牆上挺好看,看著看著,禁不住他的期待,又碎了……”

他說著,晚風拂過,帶起話音末梢隱隱的顫抖。極大的悲愴忽然就劈頭蓋臉澆了他一身。他毫無防備,簡直變回了1840年瑟縮在江風中不知所措的少年,差點要在燕然眼皮底下痛哭出來。那麼多年,那麼多年。他想象不了,100多年,怎麼能就這麼過去了?

那麼多個100年。多少風雲聚散,多少世事無常。死了的永歸塵土,活著的還得活著。歷經千年的老傢伙們,他們怎麼就受得了,把它心平氣靜地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