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好壞,都再也回不來了。”
“可戰爭沒有改變你。”
賀瑞斯望著燈罩,沉吟一會兒,低頭道:“未必。那年冬天我見到你跑來,第一念頭沒反應出該到哪裡躲炮彈,卻在想:這個人和我不一樣,雖然人們老愛拿我們相比。他以獨立自主的意識經歷過人與人大規模的殘殺,這種經歷不管一次或一百次都會使人變化。我沒經歷過,而正要去面對,跟你一起有一點安慰,但我如果希求真正完成自己,就得逼迫自己清醒著去體驗——並且永遠的改變。”
吳華亭半調侃道:“你也自認變了很多麼?這樣一對比,我更加深感自己青春不在了啊。”
“還在。以一腔熱情緬懷好時光,並希望在以後也這樣創造好時光,是典型的青春心態。我相信你還有這種心態,”賀瑞斯認真地說,“從血管到骨腔都滿是衝勁……比我更強烈。”
好時光?他的履歷上,榮光和暗瘡交錯,動盪與嘶喊常在。撥開它們織就的重重霧靄,不可否認,好時光確實有,而且一點也不難找。
約克立在新落成的黃浦江碼頭,夕陽投下他微微張開的臂膀的長影,如北美白頭鷹振翅欲飛。相信我,孩子,他說,你會大有作為。這算好時光。
昭涵(南京)軍靴後跟一頂,便把報廢的駁殼槍踢去沙發底下。南京這種衙門林立的地方終歸獨木難支,華亭,我們註定、也必須聯手。這也是好時光。
紅穿著一身扔到兵堆裡壓根尋不出來的灰綠軍裝,披著夜霧與晨霧交疊的水汽,大大方方看向他。我們是解放者,我們不會擾民。很快,整個國家都將迎來光明……最昏暗的時代,已經徹底、永遠地去了。更是……好時光,當然的。
最近他卻常感迷茫。不是好兆頭。
“你說得有道理。我常覺得我是個戰士,需要某種形式的不停戰鬥才有活著的意義。如果這好時光是別人替我造的,我就放不下疑心。他們許諾保留我的戰車,我卻經常停下來,怕他們悄悄給我換了輛牛車……”吳華亭又極迅速地喝完第二杯,眉峰簇起染上冷峻光影,“真是不應該的、可鄙的想法。我該自省。”
“我以為你的感覺沒有錯。你沒變,跟我一樣,我們賴以生存壯大的土壤——”
“慢。”吳華亭叫停。他知道賀瑞斯要說什麼,正因如此他更不能任他說出口。“你早就聽聞了吧?蘇聯發射了第一顆人造衛星,比美國佬動作還快。拖它的福,我們最近都要有事忙了。”
賀瑞斯如他的意沒多做糾纏:“那不正中你下懷嗎?具體……畢竟算尖端的技術活,不會你們全部都忙著研究衛星上天吧?”
“不至於。”酒到深處熱辣辣的燙意和冰塊冷靜的寒澈,一齊浸潤到青年聲音裡去。他盯著賀瑞斯,似笑非笑。
“可人生總得有目標。比如,學習老大哥,超英趕美。”
偶爾緬懷一輪前上司可以延緩老年痴呆症發作的時間。儘管城市基於與生俱來的饋贈,得以將外貌保持在最為年富力強的形態,但每當夜霧迷濛,星辰流轉,米哈伊爾一個人睡下時,若沒有正在惦記的事,他會懷疑血管裡靜靜流過的血液都是冷而遲緩的,閒置鋪開的肌肉包裹的骨骼都是薄而易碎的;他的身體裡藏著一個老人,不分白天黑夜地躲在陰影裡窺伺他,總有一天,他會在睡夢中被老人扼死。
擬真的夢境不少,似夢的現實也多。自從紅星從列寧格勒遷到他家,他在回憶中經常分不清兩者。他曾忖度萊因哈特的背棄就是最像夢的現實了——可沒完。
遠遠沒完呢。
那天上午他坐在休息室裡聽一位醫師哭訴被第一書記趕出門的經過,醫師鬢角已經斑白,仍然一把鼻涕一把淚激動得像個傻小子。他繪聲繪色描述自己一片好心如何被棄如敝履,末了加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