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的燈光從來沒有過的暗淡,父子倆個對視著,誰也沒說話,默默地抽著煙。譚俊玲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訴中哭累了,回了房。晚飯,三個人誰都沒吃。燕子端來兩杯咖啡放到桌上,識趣地就退了出去。
房間裡,沉寂無聲,只有香菸的氣息在繚繞,咖啡的味道在無聲漫延。好一會兒,譚東城才慢慢地開了口。他的聲音被咖啡燻得苦澀了。“爸,你真決定了?你們都這麼大年紀了,這個時候分開好麼?”
喬風蹙著眉,菸頭前端的火光在他臉前閃動,把他眼裡的痛苦照的一目瞭然。他把眼睛慢慢抬起來了,一瞬不瞬地看著譚東城。“對不起,兒子,”他悲涼地搖頭:“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譚東城心頭一攪,父親的那份痛楚和無奈將他嘴巴里的話全部都堵了回去。可以勸慰麼?他自己比誰都清楚,人世間只有感情的事情其他人幫不上忙。他可以要求父親不去解體這個家,但是,他卻沒有能力要求父親去愛母親。可是,這麼著一句話不說,他對母親又有了一種犯罪感。“你一個人到那邊我真的不放心。”他悶頭抽著煙,急促地吐著菸圈。“何必一定要走的那麼遠?”
“我不一定去加拿大。我,”喬風猶豫了一下,看了譚東城一眼,他說的困難了,乾澀了,咖啡的苦味還沒喝就已經進了他的喉嚨。“我,我或者可能要去瀋陽。”
“瀋陽?”譚東城抬起了頭,有些詫異地去看喬風。“到瀋陽?怎麼會到瀋陽?”喬風迎視著他,他的頭又開始痛了,心臟又開始抽痛了。“我,”他費力地去吸了口煙,煙靄拐進了他的氣管,他咳了起來。怎麼說?你能怎麼告訴他?痛楚將他的眉頭擰緊了。他不穩定地握著那支菸,眼光不穩定地看著他的兒子。
“爸。”譚東城狐疑地端詳著他,父親這個表情幾乎他很少看見過呢!他坐直了身子,敏感地盯著喬風。“怎麼了?爸。”他攥起了眉頭,“你怎麼想要去瀋陽的?”
“兒子,”喬風緊緊地盯著他,他的目光有些發直,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了。告訴他麼還是不告訴?可是,如何讓他啟齒?告訴他,可兒是他的親妹妹?告訴他,可兒的媽媽就是他想念了二十年的女人?他欲言又止,滿肚子的話被橫在了嘴邊。父子兩個在這樣的對視中,他的臉色被抽走了。
“爸,”譚東城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父親這個樣子很不對勁,不止這會兒,似乎有幾天了,對方的情緒一直不對頭。“爸,”他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警覺地琢磨著父親臉上的神情,心底突然一沉,有抹亮光劃過他某個區域,“你怎麼會要去瀋陽呢!”他的眼睛直直地停在喬風的眼底,帶著深刻研究的意味。“你為什麼去瀋陽?”喬風沒說話,他定定地注視著他,緊緊地注視著他。
書房的門突然被敲開了,燕子探身進來,“叔,我熬了點粥,你們好歹吃一點吧!”喬風全身的力氣立即被洩走了。那剛剛撐起的堤壩被連根摧毀。他眼睛一閉,用手再度痛楚地捂住了額頭,頹然地揮了揮手,“去吧!”他說:“我要想想。”
譚東城猶豫了一下,有心再追問下去,可是,他想了想,終究還是站了起來。儘管他有滿肚子的疑問,但是,這會兒,他知道他不適合再問什麼?從小他的性格像他的父親,只要他想說,沒有阻攔得了,換言之,他不想說,也沒有人能夠強迫。
幾乎有好幾個晚上,譚東城都沒有睡好。這會兒,他躺在床上,仍然沒有睡意。整整有一年多的時間了,從這屋的人搬離那天開始,他沒再回過逸景園。
屋子裡的擺設依舊,床頭的那個畫框依然擺在那兒。鏡框中的自己英氣勃發地靠在欄杆上,面向大海。那是幾年前了?三年還是五年?好像很多年了,那時候的自己還不知道愁是什麼滋味呢!
僅僅幾年的功夫,他就變的不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