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回信,肯定是責罵地扔掉他家的地址;一個從此會因為自己覺得受傷更加疏遠我。
高三的後半學期,整個學校像傳銷公司。
老師整天說,別想著玩,想想未來住在大城市裡,行走在高樓大廈間,那裡才好玩。他們偶爾還會舉例:某某同學,考上了北京的大學,然後,他就住在北京了……口氣篤定得,好似,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誰都沒懷疑住在北京就是所有幸福的終點。整個高三的年段,也像是準備離開小鎮的預備營地,許多人開始寄宿在學校,全心投入一種冥想狀態。彷彿學校就是一艘太空船,開往一個更開明的所在。
我也是寄宿中的一員。全身投入這種衝刺中。直到高考最後一刻結束,回到家,母親才叫我,去探探阿小。
阿小騎著摩托車在海邊狂飆,一不小心車歪了,他整個人被丟擲去,頭先著的地。那是兩個月前發生的事情。當時一度下了病危通知書,但總算奇蹟般地搶救過來了。
去到他家,他還躺在床上,受傷的頭部已經拆線,但因為剃了頭髮可以看到,前額凹進去一塊。他看到我驚恐的表情,開玩笑地說,我牛吧,摔成這樣,竟然沒死,而且一點後遺症也沒有,就是難看了點,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出去,混江湖最容易了……
兩個月後,我被一所外地的大學錄取離開小鎮。我去向他告別,他當時已經開始和父兄去捕魚了,只不過,從此不騎摩托車,也蹬上了吭哧吭哧響的腳踏車。
阿小終於成了,小鎮上的漁民了。
10
兜兜轉轉,大學畢業後的我,來到了北京,來到了那個在想象中可以和香港比拼的北京。當然,此時的我早知道,留在北京不是全部故事的結束,而是所有故事的開始。
偌大的城市充滿焦灼感的生活,每次走在地鐵那擁擠的人群裡,我總會覺得自己要被吞了,覺得人都怎麼這麼渺小,而在小鎮,覺得每個人都那麼複雜而有生趣。覺得人才像人。這個時候我才偶爾會想起老家的阿小,我竟然有些妒忌。聽說他娶了個老婆,很快生了個兒子,然後自己買了塊地,建好了房子,也圈上個庭院,裡面還養了只狗。
我每天則不斷忍受著頸椎病,苦惱著工作的壓力,和工作結束後的空虛。唯一能做的是不停透過職業的成就感稍微緩解自己:我是個寫字的人,在一家全球聞名的頂級雜誌工作,我的文章會被到處轉載。
總有老家的朋友,從那聽得到狗吠的小鎮上打來電話,說你這小子混得不錯。裝模作樣地相互吹捧下,掛完電話,迎接突然襲擊而來的空虛感。這個晚上,我習慣查閱自己部落格的評論,意外地看到一條評論:你是黑狗達嗎?小鎮上的黑狗達嗎?我是阿小,我在香港,能電話我嗎,我的電話號碼是……
是阿小。香港那個阿小。
說不上的猶豫感,我竟然拖了半個月沒回電。我竟然有點害怕。我不想知道他活得怎麼樣,無論好,或者不好,對我都是種莫名其妙的震顫。
半個月後,突然有個事情必須到香港出差。我把電話抄在紙上,還是沒決定是否撥通這個號碼。事情忙完了,一個人攤在賓館空蕩蕩的房間裡,突然下了決心撥打出那串電話。
喂?邊個?
是阿小嗎?
啊?他愣了下,顯然有點錯愕。
黑狗達!你在香港?你終於要見我啦!
他竟然記得我的聲音。可見香港的生活他有多孤單。
11
和阿月姨拉著我去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我竟然又緊張到全身是汗。坐在路邊的茶餐廳裡,我一直想象,他會是怎麼樣的?他應該長髮飄逸,穿著入時,然後應該釘上耳環了吧?他應該終於可以打扮出他想成為的樣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