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她不愛喝,口渴了就自己偷大人的普洱茶喝,那麼釅的茶,咕嘟咕嘟兩聲就吞下去了,還知道咂吧咂吧嘴。這麼點點兒大的孩子喝了濃茶後,立馬精神成了猴兒,眉飛色舞地攆雞逗貓,還滿大街地騎哈士奇,嚇得半條街的狗慌慌張張地找掩體。
她蹦到打銀店裡跳舞,陀螺一樣地轉著圈蹦躂,驚得鶴慶小老闆一錘子砸在自己手上。她又去找納西族老太太聊天,話說得又密又快,快得幾乎口吃,路過的大人擔心她咬著自己的舌頭,一臉問號的納西老太太沖她擺著手說:不會不會,我聽不會外國話嘎。
這孩子對普洱上癮,喝了茶以後是個貨真價實的響馬。見我第一面時,她剛透過自己的搏鬥,從一家茶舍的品茶桌上生搶了一壺紫鵑普洱,對著嘴兒灌了下去。老闆都快哭了,說:我不心痛這壺茶,喝就喝了,可你不能把我的茶壺蓋兒也給捏著拿跑了啊……
她逃跑的時候一腦袋撞在我肚子上,讓我給逮住了脖子。
我逗她,讓她喊我爸爸,她猶豫了幾秒鐘然後撲上來抱著我的大腿往上爬,一邊揪我的鬍子一邊喊粑粑巴巴粑粑……還拽我的耳朵往裡塞草棍兒,又從兜兒裡掏出那個茶壺蓋兒送給我當禮物。
我是真驚著了,這個滿身奶糖味兒的小東西……猴兒一樣的小姑娘,大眼睛長睫毛撲閃撲閃地看著我,一下子就把我的心給看化了。
這不是個長得多麼漂亮的孩子,我做過七八年的少兒節目,粉嫩乖巧的小演員小童星見得海了去,有些比他爹媽還聰明,有些比洋娃娃還漂亮,但哪一個也沒給我這種心裡融化的感覺。我和她媽媽說:“禮都收了,認個乾女兒好了。”話一出口,自己都嚇了一跳。
媽媽愛她,怕不徵求她的意見冒昧做決定會讓她苦惱抑鬱命喪雲南。但她媽媽也是個奇葩,把她提溜起來問:“這個哥哥帥不帥?給你當乾爹好不好?”
旁邊的人笑噴茶,我抬手摸了摸早上剛剛刮青的下巴。
小東西扭過頭來很認真地問我:“……那你疼我不?”
我心裡軟了一下,說:“疼啊……”
我在二十郎當歲的時候,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有了個六歲的女兒。
女兒叫心心,一頭捲毛小四方臉兒,家住長春南湖邊。心心的媽媽叫娜娜,雕塑家。孩子生得早,身材恢復得好,怎麼看都只像個大三大四的文科大學生。那時候小喆、苗苗、鐵城和我在麗江組成了個小家族,長幼有序姊妹相稱,娜娜帶著心心加入後,稱謂驟變,“孩子她姑”、“孩子她姨”地亂叫,鐵城是“孩兒她舅”,我是“她爹”,大家相親相愛,把鐵城的馬幫印象火塘當家,認認真真地過家家。
娜娜幾個姐妹淘酷愛閨秀間的小酌,一大堆小娘們兒彼此之間有聊不完的話題。她們怕吵著孩子睡覺,就抓我來帶孩子。我說我沒經驗啊,她們說反正你長期失眠,閒著也是閒著。於是我負責哄孩子睡覺。
發現現在的孩子太強悍了,講小貓小狗小兔子的故事根本哄不出睡意,講變形金剛黑貓警長葫蘆娃反被鄙視。逼得沒辦法,我把《指月錄》翻出來給她講公案,德山棒臨濟喝趙州茶的胡講一通。
佛法到底是無邊,隨便一講就能給整睡著了。講著講著,我自己也趴在床頭睡著了。半夜凍醒過來,幫她擦擦口水抻抻被角,夾著書摸著黑回自己的客棧。月光如洗,漫天童話裡的星斗。
娜娜覺得我帶孩子有方,當男阿姨的潛力無限。於是趁我每天早上睡得最香的時候,咣咣咣地砸門。
在麗江,中午12點前喊人起床是件慘無人道的事情,我每次都滿載一腔怨氣衝下床去猛地拽開門,每次都逮不住她,每次都只剩個粽子一樣的小人兒乖乖坐在門口等我,說:乾爹,你帶我吃油條去吧。
我說:我還沒洗臉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