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六十一年十月,虢仲靚忽然遞上一封告老還鄉的辭呈。鄭安雅大為驚訝:“你做得好好的為何要辭官?你還不到五十歲,告什麼老?是不是又有人跟你過不去?”
虢仲靚拜道:“王上明鑑,對孤竹國一戰雖然我們兵不血刃,但百姓死傷無數。孤竹國四十七個縣中有二十五個縣人口減少超過一半,其中十一個縣十室九空。臣……臣自覺所做之事有損陰德,願辭官迴歸故里,資助貧苦之人,為亡靈們祈福。”
“臣自幼熟讀《管子》,每每讀到管子買鹿的故事中楚人‘降齊者十之四,三年而楚服’的時候,都令我熱血澎湃。臣對管子欽佩之至,以其為偶像。可是當臣親眼見到那些奄奄一息的饑民、插標賣兒女的父母、躺在路邊無人收屍的餓殍的時候,總是控制不住地想一個問題:這樣的‘兵不血刃’真的值得稱頌嗎?戰爭是將士們的立功的機會,最大的代價自然也應該由他們來承擔,百姓們最多就是做做民夫,哪有一場大戰下來,百姓的死傷比將士們高出幾倍的道理?王上,臣愚鈍,總覺得一場精彩的大戰不應該是這樣的。”
鄭安雅又何嘗沒有見過那般慘象?論起來這也是她的一塊心病,餓死了那麼多無辜的百姓,其中大多是老幼婦孺,世人會怎麼評價她?林長卿對她的看法也會更加不堪了吧?她強忍著心虛,硬著頭皮安慰道:“那你一定要辭官嗎?繼續當丞相,為生者謀福利不好嗎?”
虢仲靚道:“王上,如今天下只剩渤海、高昌兩個大國。臣冒昧地問一句:接下來您會如何對待渤海國?”
鄭安雅道:“寡人願意與渤海國永世修好,共享太平。”
虢仲靚欣慰地笑道:“這幾年臣一直在想,究竟怎樣的一個國家才是王上、大臣和百姓們都需要的?是一個重商重利的國度,還是一個以殺伐立功、加官進爵的國度?如果您希望一統天下,大可繼續奉行文成君之策,以耕戰為重。但是文成君制定的國策只利於開疆拓土。在他的政策之下,百姓若是一味地混日子,則會永遠生活在貧困中,稍有不慎還會被重罰。他們必須奮勇殺敵、辛勤耕作才能提升爵位、讓自己過上好日子。因此,此類國策最容易吸引那些不甘於平凡、迫切想要改變自己命運的人。可如今孤竹國滅,西域盡歸高昌國,如果您長期不對外作戰,這些人就無法立功,更無法依此加官進爵,久而久之……”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問鄭安雅:“王上以為,他們會怎麼辦?”
鄭安雅沉默良久,道:“沒有戰爭就創造戰爭。如果沒有立功的機會他們八成會生事,或製造我國與鄰國的摩擦,亦或挑動內部的人造反。如此一來,他們就有機會重新殺敵立功了。”
虢仲靚頷首道:“王上聖明。當一個國家需要力爭上游之時,這種人多多益善,可當四海安定之時,他們就會成為不安定因素。”
鄭安雅道:“那照你說的,寡人該如何讓他們安定下來?文成君的國策已經沿用六十餘年,是該變一變了。既然你發現了它的不足之處,能不能幫寡人制定新的國策呢?”
虢仲靚笑道:“多謝王上信任。只是臣乃商賈出身,雖不好戰卻難免重利。古人云:‘以利治天下,天下皆小人;以德治天下,天下皆君子。’王上,孤竹國請降之後臣的使命已經完成。若是再由臣當政,只怕不出十年,高昌國就會變成一個重利輕義、驕奢淫逸的小人之國。”
鄭安雅道:“那你舉薦何人為相?”
虢仲靚道:“王上恕罪,臣並無可舉薦之人。臣只知道,如果您願意與渤海王共治天下,就需要任命一位仁愛厚德之人為相,以休養生息、讓利於民。”
“厚德之人嗎?”鄭安雅反覆咀嚼著這句話。
次日,她批准了虢仲靚的辭呈,封其為陶朱君,食邑一萬戶。虢仲靚只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