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騰,他卻不能回家過年,正沮喪著,聽說今夜宮中有儺戲表演,就擠在人群裡混了進去。不想進去後就被樂吏看成了表演者,一把推進表演隊伍,跌跌撞撞地在宮內繞圈,繞了千百轉,摔了好幾跤,又要他執牛尾表演,做各種動作,鬧騰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黎明,老人已累得走不動路,讓人抬了回去,一病六十日,把春天的科舉考試也耽誤了。看來老人還得在京城熬下去。我不知道這位老人是否還有老妻在家鄉等著,他們分別有多少年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子女,這些子女是否在掛念孤身在外的老父親?除夕夜他在宮中轉圈時明明體力不支為什麼不早一點拔身而出?難道他在儺戲的扮演中獲得了某種有關人生惡作劇的感悟?
由於屢試不第給讀書人和他們的家人帶來了長久而廣泛的心理壓力,一旦中舉之後的翻身感也就不言而喻。喜報到處,怪事叢生,但次數一多,怪事也被適應,反被人們看作正常了。我在《玉泉子》中讀到一則記載曾頗覺驚異,但那則記載的語氣卻非常平靜,像是在談一宗日常小事。一位級別很高的地方官員設春社盛宴,恭邀一位將軍攜家人參加。將軍的家屬人數不少,還帶來一位已出嫁的女兒,這女兒嫁給一個叫趙琮的讀書人,趙琮多年科舉不第,窮困潦倒,將軍的女兒抬不起頭來,將軍全家也覺得她沒臉見人,今天既然一起跟來參加春社盛宴了,便在她的棚座前掛一塊帷障遮羞。宴會正在進行,突然一匹快馬馳來,報告趙琮得中科舉的訊息,於是將趙琮妻子棚座前的帷障撤去,把她攙出來與大家同席而坐,還為她妝扮,而席間的她,已經容光煥發。使我驚異的是,在趙琮考中之前,他妻子也是將軍的女兒,竟然因丈夫落第而如此可憐,而對這種可憐,將軍全家竟也覺得理所當然!
家屬尚且如此,中舉者本人的反應就更復雜了,一般是聽到考中的訊息欣喜若狂,疑是做夢。『喜過還疑夢,狂來不似儒”(姚合),狂喜到連儒生的斯文也丟得一乾二淨。有的人比較沉著,面對著這個盼望已久的人生逆轉,樂滋滋地品味著昨天和今天。你看那個曹鄴,得了喜訊之後首先注意到的是僮僕神情的變化,然後想到換衣服,而從舊衣服上又似乎還能看到前些年落第時留下的淚痕,他把這些都寫在詩裡,心思和筆觸都相當細緻。有的人故作平靜,平靜得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例如韓 偓及第後首次騎馬去赴期集,這本是許多進士最為意氣昂昂的一段路程,他竟是這樣寫的:
輕寒著背雨悽悽,
九陌無塵未有泥。
還是平日舊滋味,
漫垂鞭袖過街西。
他把得意收斂住了,收斂得十分蕭灑。
不過這種收斂的內在真實性深可懷疑,或許韓偓確實是個例外。對於多數士子來說,考上進士使他們感到一種莫名的輕鬆,長久以來的收斂和謙恭可以大幅度地解除,雖然官職未授,但已經有了一個有恃無恐的資格和身份,可以比較真實地在社會上表現自己了。這中間最讓人瞠目結舌的例子大概要算《唐摭言》卷二所記的那位王泠然了。王泠然及第後尚未得官,突然想到了正任御史的老熟人高昌宇,便立即握筆給高昌宇寫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您現在身處富貴,我有兩件事求您,一是希望您在今年之內為我找一個女人,二是希望您在明年之內為我找一個官職。我至今只有這兩件事遺憾,您如果幫我解決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