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袞在這樣的沉默中緩緩伸手,去摘頭頂的遠遊冠,半日都沒有能夠解開來,卻因手抖,拂亂了髮絲,斜蓋在腦門上。
終於悠悠開口的是庾含章:“陛下,如今楊寄尚未把前一任皇帝送還建鄴,臣觀楊寄,似也有拖延之心,不知何意。還請陛下稍安勿躁,靜待訊息再做定奪吧。”
皇甫袞自然知道言下之意,而且更知道,如果自己的傻子堂弟重新登上了皇位,自己這個不尷不尬的人只怕就難以善終了。他苦澀地笑了笑:明白又如何,又由不得自己做主,自己在三省和禁軍中一個自己人都沒有,哪裡有拼鬥得過庾含章及皇甫道知的能力?他求助地望了一眼自己的親叔叔皇甫道知,皇甫道知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
朝堂之後的密議,在皇甫道知的王府。皇甫道知和庾含章兩個人一杯一杯地往肚子裡灌茶,終於喝得看見水就厭惡。皇甫道知還是一派迂迴騰挪的聲氣:“太傅,朝中自然不能有兩個皇帝。但是論先後,論嫡庶,須得是前一任;論才能,論品德,卻又是現在這一位。”他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做這個選擇題。
庾含章卻令他猝不及防,直接開門見山說道:“大王過慮了!論才能品德,現在這位也不過是個娃娃,將來賢愚還未可知。若是我們選了他,將來卻是個紂桀之君,如何?倒不如只講先後嫡庶,旁人也沒有話說。”
皇甫袞將來賢愚是不可知,但是皇甫亨卻已經確定是個白痴了!這個選擇,私心甚重。皇甫道知的手指無聲地叩著自己的腿,眉頭也不皺,心裡卻在盤算另一個主意,他好半日才說:“只是太傅的次女,原定著要封皇后的,如果……”
如果嫁給皇甫亨那個白痴,你庾含章可還捨得?!
這一問攻心,庾含章的臉色瞬間就顯得嗒然,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好一會兒才說:“其實獻嘉的事倒不急。若說一國之母,也不是非臣的女兒不可。”他抬眼望了望長女婿,若是這位好拿捏一點,或者對清嘉情篤一點,倒不妨為清嘉做打算,只是……
不過,庾含章已經明白了皇甫道知的意思,垂下眼睛似乎有些瞌睡。其實在他而言,皇甫袞和皇甫亨,都不在話下,反倒是制約自己的這個皇甫道知,只怕將來是個麻煩東西。庾含章想了想女兒,暗自凌厲的眼神便收斂了光芒。那傻丫頭已經挺著滾圓的大肚子,每日喜滋滋地為沒出世的孩子做小衣裳小襁褓。
庾含章再抬起眼皮子時,已經一臉倦色,手扶著額頭說:“大王,誰當皇帝,誰當皇后,咱們可以再議。倒是有些事機,不把握就沒機會了。大王倒是可以多想想。老臣的頭風似乎又犯了,還請大王海涵些。”
又裝病!皇甫道知心裡氣憤,一臉緊張地道:“啊呀,這可怎麼好!要不叫清嘉來照顧你?”他不等庾含章同意,便叫人去喊王妃過來。及至見面,他盯著庾清嘉凸起高高的肚腹,和臉上平淡從容的神色,心裡突然有些異樣。皇甫道知回頭看看庾含章,再看看妻子,他的手指在袖子中遏制不住的顫抖。
老丈人交給妻子照顧,皇甫道知便可以藉口處置事務獨自離開。他悄聲對身邊親通道:“在窗戶下聽著點,有什麼訊息漏出來,別忘了告訴我。”
朝堂之上,小皇帝皇甫袞的眼神,他還記得,這小子沒有皇甫亨好拿捏,但是,他比皇甫亨更倒向自己一邊。皇甫道知決定投石問路——桓家族誅,太后的趙家也不剩有權的人,如果扳倒庾氏,自己獨自拿捏這個庶出的小侄子,總比和庾含章共同使喚傻皇帝要容易。
華林苑還是看不到一絲春意,溼漉漉的泥土被暗黃色的枯草覆蓋著,馬蹄踏過,只有沉悶的聲音。皇甫道知遠遠地看見苑中箭亭裡,站著一位身形單薄,衣著也單薄的少年。那少年直到他離得很近了,才聽見馬蹄聲,回頭的瞬間,驚惶之色悉數落入皇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