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的膠著之時,楊寄突然看見雍州城裡逶迤出來一隊人馬,打著白幡,步履遲緩,直往自己的主營地而來。
全營戒備,只等人走近了,楊寄的親信才匆匆到中軍帳回報:“報將軍!來的是庾太傅!”
庾含章?楊寄不由吃了一驚。庾含章投敵,他其實也能夠理解,但是投敵畢竟不是光彩的事,庾含章總不至於投敵之後還來勸降自己吧?“人來了,總要見一見。”他斟酌著說,“架刀劍陣,我來會會庾含章,看他有什麼話要說。”
這日是個晴好天氣,地上尚有殘雪,反射著日頭稀薄的光。楊寄所帶來的北府軍,個個目光炯炯,若有殺氣,把明晃晃的刀、劍、矛、戟……從轅門口到中軍帳,架成一道長廊,刃口向下,見者無不心驚。
庾含章坐的是馬車。楊寄從帳中看他,只覺得人瘦了不少,下車時身子還晃了晃,隨即便站穩了。他的白袍顯得格外寬大,空蕩蕩地在身上飄拂,步履略顯蹣跚,卻走得很是堅毅。當他看見刀劍陣的時候,略停了停,而後向身後說了句什麼,便昂然地從明晃晃的刀刃下方,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楊寄半眯著眼睛看他:這隻老狐狸,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要端著架子——但是又不得不說,這架子也真是端得十分漂亮,鎮定自若,彷彿他並不是什麼投降的敗軍之將,也不是什麼遭受了饑饉煎心的苦人兒,而是山中吸露餐風,因此飄然若仙的得道之人。
直到庾含章到了帳前,楊寄才裝作發現了一般,換了笑臉迎接了出去。他的笑臉本來就極漂亮,一點風塵的滄桑也使他顯得比以前穩重磊落,一點都不像裝的。
庾含章微微含笑,看著楊寄步步迎出來,就只點了點頭:“將軍一切安好?”
他身後過來幾個人,一身北燕軍服打扮,先時眼睛不住地瞟上頭的刀劍陣,此刻又牢牢地盯著楊寄和庾含章。楊寄自然明白,這是北燕派來監視的人,不由先皺著眉問道:“這幾個是什麼路數?”
那幾個人的頭兒奓著膽子說:“貴國太傅已經從善如流,降了我們將軍。也希望楊大將軍能從善如流,不要讓自己計程車兵再吃更多苦頭。”
楊寄徵詢地望向庾含章,庾含章滿不在乎一般頷首道:“是這樣的。他們想聽聽我勸降將軍的話,不必避諱呢。”
老狐狸自然是善演的。楊寄心知肚明,此刻要把這群跟屁蟲趕開,沒什麼難度,但是一旦趕開,他與庾含章的任何談話都會被猜疑。既如此,不如安心聽聽庾含章想說些什麼。楊寄點頭,做出一副持重而霸道的樣子說:“進來也不是不可以,但這裡是我的地盤,若是誰要撒野,我可是不依的!”他一抬下巴,對自己的幾個親衛說:“把他們的兵甲都解了,渾身好好摸一摸,不要混了武器進來。”
北燕的人要進來,他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齊刷刷進了帥帳,而且到底是主場,個個腰間佩刀劍,手握著柄,彷彿一言不合就要寒刃出鞘。
庾含章毫不客氣地脫掉泥濘潮溼的鞋子,自己在首座上坐下,撣撣潔白的衣袖,弛然道:“好久沒有喝南邊的茶了。將軍這裡可有好茶葉?岕茶最好,沒有的話團龍也行。”
“有。”楊寄點點頭,“不過我是個粗人,不會點茶。”
庾含章笑道:“我會就行了呀。此時軍中簡陋,也不用多麻煩,叫人弄點松針上的乾淨雪,用銀螺炭煮上一壺水給我罷。”
他樂悠悠在中軍營帳裡點茶,茶香很快嫋嫋升騰,在瀰漫一室的白色霧氣裡,庾含章瘦黃的臉彷彿又有了原先的童顏紅光,眉梢眼角,俱是通透的淡笑,似乎絲毫不以自己投降敵國為意。他烹好了茶,喜滋滋對楊寄道:“來,你來取一盞嘗一嘗。”
北燕的人終於不耐煩了:“庾太傅,你今日來,是有好重要的話,請趕緊與楊將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