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寄冷汗直流,只能從小娃娃手裡拿過骰子,哄著這個外孫道:“不急不急,在宮裡,還怕沒有糖吃?阿翁可是皇帝!”他一抬頭,準備叫內監去取糖,沒想到目光正對著沈沅既戲謔,又兇悍的眸子,嚇得頓時就是一寒戰。
沈沅問:“喲,這是糖麼?怎麼放在糖罐子裡?”
一個不識趣的宦官挺身而出,打算為他的陛下解圍:“回稟皇后,這好像是糖吧……”
沈沅眼睛一瞪,對那宦官一聲斷喝:“那你給我吃了!”她指了指楊寄,還有其他三個宦官:“好得很,正好五顆,一人一份,誰都佔不到便宜!”
樗蒲骰子,長得像杏仁,又像銀杏果兒,一面漆黑,一面漆白,上面畫著雉鳥和牛。楊寄苦著臉,拈起一枚骰子,含進腮幫子邊,含混著對其他四個宦官道:“皇后下令,你們還不聽命?”
好嘞!遇上這麼沒出息的主子,連奴才都跟著受累!四個陪主子賭博的宦官,也只好一一苦著臉,把嚼不碎、咽不下的樗蒲骰子含在嘴裡,期待著這位母老虎似的皇后,趕緊發完火離開,也好把這勞什子吐出來。
沈沅見楊寄一犟都不敢犟,心裡的火氣消了多半,叫外頭的宮女和僕婦們把一群嘰嘰喳喳的皇子皇孫們給邀出去了。宮殿裡靜了下來,沈沅平了平氣,問:“陛下,你如今不是秣陵城裡的小混混了,天下那麼多人,翹首盼望著你做他們心中的明君天子,讓戰亂了幾十年的這個國家,能夠安居樂業,社稷興旺!”
楊寄趕緊點頭。沈沅又說:“今兒我接到二兄從洞庭湖上寄來的家書,他和阿音又生了個女兒,不過,還是心繫廟堂,切切地勸你勤勉朝政。你看你呢,到現在都沒能改掉玩樗蒲賭博的壞毛病!”她對外面喊:“把陛下的奏章都送到這裡來批閱!”
外頭腳步聲紛至沓來,一會兒,黃門宦官們竟然送來了七八摞高度盈尺的奏章,整整齊齊堆放在楊寄剛剛才玩樗蒲的案几上。楊寄目瞪口呆,但接下來更加呆若木雞,因為沈沅諄諄道:“天下之事,唯在勤勉。二兄勸我要做個賢后,要常常敦促你勤政。他說,凡事一日清,日日清,苟日新,日日新。每天的摺子要每天批完。批閱要細緻,每份少說得寫個三五百字的批紅——你看,你不是在讀《文心雕龍》嗎?也正好寫著練練筆……”
楊寄早已欲哭無淚,沈沅卻很積極地挽起袖子,幫他磨好墨、掭好筆,開啟了一份摺子,抹得平平展展的。楊寄嘴裡含著樗蒲骰子,眼前是聱牙詰屈的文章,手上是如重千斤的御筆……媽的,他暗暗罵著,天天讀這些難懂的文章就夠受了,還要命題寫那麼多字!想到沈嶺此刻偎紅倚翠,在景色優美的洞庭湖上泛舟遊玩,又不差錢,又有閒暇,又沒人敢欺負,還有心愛之人相伴終身……日子過得不知有多舒坦!
他楊寄呢?
說了都是淚!
燈火漸次在寬廣的太初宮亮了起來。顯陽殿是皇后所居,但皇帝日常批閱奏摺以及燕居的寢宮就在這裡,所以格外燈火輝煌。楊寄兩眼昏花,終於把面前的七八座大山給搬走了。沈沅溫軟棉厚的手輕輕撫到楊寄的肩膀上,柔柔地為他按摩起來。楊寄這才放鬆下來,享受皇后對他的溫柔,他吐出嘴裡一直沒敢吐出來的那顆樗蒲骰子丟在地上,長嘆了一聲。
沈沅立刻瞪起眼:“怎麼,生我氣了?”
楊寄笑道:“哪裡敢!有老婆管,就跟小時候有阿母管一個樣!”
沈沅啐了一口:“我年紀可以當你阿母嗎?”
“要是論年齡,你不是才十八的模樣嘛!”楊寄握著肩膀上那隻手,手指頭圓潤得象牙雕就一般,他嚥了口口水,真想含一含才好。
“呸!”沈沅輕輕推了他一下,哪裡撼得動,自己身子一歪,差點被反推力推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