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中,一身老管家打扮的鄭將軍幽怨地望著他,每根鬍鬚都寫滿心力交瘁。
道路盡頭,時纓的身影逐漸縮小,直到再也看不清。
他壓下心中落寞,誠懇地向鄭將軍道歉。
鄭將軍似是積攢了許多話要對他說,但最終,只化作一聲嘆息。
「臣原以為,殿下出走是因賭氣,可現在看來,殿下在林家過得甚好,倒是臣做了次惡人,非要請您回宮。」鄭將軍的神色無奈卻欣慰,「您比來時開心多了,之前,臣只怕您……沒什麼,見您平安無事,臣就放心了。」
他知道對方的未盡之言。
鄭將軍唯恐他想不開尋短見。
彼時,他了無生趣,雖然不會故意自戕,但也確實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意義。
所幸他遇見了時纓和林將軍一家,而今他思及日後,竟難得體會到一種名為憧憬的情緒。
期盼與他們重逢,一起實現共同許下的心願。
——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雲霞燦爛,天光消融,馬車轔轔飛馳,駛入江南如畫的暮色。
……
室內燈火氤氳,屋外雨聲漸止。
「回到京城,任我千般求情,鄭將軍還是吃了掛落,彼時我外祖父剛從靈州歸來,陛下指望他南下平叛,怎麼也要裝出很重視我的樣子給他瞧。他表面上大發雷霆,譴責鄭將軍置我的安危於不顧,實則肯定在埋怨他為何沒把我丟在外面自生自滅。但鄭將軍也算因禍得福,他本該隨我外祖父一道前往荊州,若非此番閉門思過,便要一去不復返。」
「蘇家出事後,鄭將軍急流勇退,主動告老還鄉,前些年已經過世,也算喜喪。」
「至於你,雖然我後來食言了,沒能等到你,便被發配至靈州,但……」慕濯輕嘆,「阿鳶,我的親人、朋友、師長接二連三離我而去,整整十年,我是想著你,才在漫長的無望中看到一線生機。雖然在你眼中,我和其他孩子一樣,並沒有什麼特別……」
「還是有的。」時纓認真道,「你比他們都長得好看。」
「多謝。」慕濯一笑,她的手指已落到他的眉梢,沿輪廓細細描摹。
「只論樣貌,你除了長開些之外,其實並沒有變化太多,」記憶中的孩童漸漸復甦,她不由慨嘆,「但氣質完全不一樣了,那時候你又悶又倔強,卻一眼就知是好人,現在麼……」
她戲謔道:「浴佛節那天,你撞翻我的燈,導致我先入為主,認定你絕非善類,更不可能把你和以前的玩伴聯絡在一起。當年你會因為旁人言語冒犯我,為了我跟他們打架,他們十來個,全都比你年長,你一點都不懼,居然還打贏了。」
「我倒是不介意再為你打一場,可惜對手不堪一擊。」慕濯頓了頓,似是有些遺憾,「太子殿下不禁打,我怕一時沒控制好力道,直接送他去見閻王。」
時纓忍不住笑出聲,將腦袋埋進他懷中,盡情呼吸他衣服上皂角的香氣。
「你已經為我『打』過了。」她輕聲,「而且同樣是以一敵多,與陛下、安國公和太子相抗。」
他說她是他的光,但他又何嘗不是她絕境中的救贖。
「阿鳶,我只慶幸夢裡的事情沒有發生。」慕濯收攏手臂,「這一次,我沒有選擇錯誤的路,為自己的執念而毀掉你的人生。」
不再是貪戀兒時的溫情,枉顧她所想,二話不說將她禁錮在身邊。
他想與她共赴餘生,只因心悅她,倘若她永遠不會為他動情,相守帶給她的唯有痛苦,他縱然不捨,也會予她自由,任她天遼地闊隨心而去。
時纓抬起頭,燈火在眼底跳動,映照出熠熠光華。
她明知故問道:「那如今,你如何看待我?又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