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位太子,哪怕殺機濃烈,卻也再三遲疑。
而梁帝的意思,再是明顯不過。
陳芝雲效忠的不是某一人,而是整個梁國。
只要他登基為帝,陳芝雲必然要聽命於他。
亂世之中,一個能聽命的陳芝雲,必是難以捨棄的大將。
這便是梁帝的意思。
但太子已然是聽出了更深一層的意思。
亂世之中,陳芝雲堪當大任,然而,天下平定之後,或許便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時候了。
但凡太平盛世,便極少能容這等功高蓋主之輩。
“陳芝雲如何處置,全然在你。”
梁帝微微笑道:“其實,朕以往便時常在想,是否能夠看見天下平定的一日?如今朕多半是看不見那平定的日子,如此……就隨你去罷。”
太子沉默下來。
梁帝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朗,他看不到平定的日子,但是太子能否看得到?
若是太子認為,如今足以平定北方,那麼誅殺陳芝雲也便罷了。但若是太子認為北方勢大,鄧隱老邁,須得以陳芝云為重任,那麼,便應三思。
決定如何,全在太子心中。
“兒臣明白了。”
太子深深施了一禮,又道:“兒臣也本以為,父皇如此器重陳芝雲,前次召見他入宮,實則是替他抹去罪責,如今看來,倒是兒臣想得差了。”
“陳芝雲再是受朕的器重,他終究是個臣子。”梁帝沉聲道:“你才是朕的子嗣,才是未來的國君,孰輕孰重,自當掂量得清楚。”
說著,他看了看太子,道:“朕是老了,否則,你當你這點把戲,朕無法制衡麼?你當你手中這些權勢,朕就無法取回來麼?”
太子聞言,心中微沉。
梁帝神色依然,自顧自說道:“你要掌權,朕便讓你,畢竟你等著皇位到如今,年歲也不小了,而朕的年歲,也幾乎看到頭了,沒有必要再現一場父子間的刀兵相見……你是儲君,本就該是未來的國君,這權勢你要執掌,那便提早交與你了。”
說著,梁帝抬起頭,叮囑道:“只是,你處事雖然穩重,可在許多時候,不甚機敏,日後繼位,須得當心。”
太子躬身道:“兒臣明白。”
梁帝神色有些恍惚,氣息也更為萎靡,揮了揮手,無力地道:“回去罷。”
太子施了一禮,道了聲告退,便要轉身離去,然而就在這時,他心中陡然湧起一個想法,幾乎抑制不住。
於是他停下腳步,深吸口氣,問道:父皇既然時常在想天下平定的那一日,那是否也想過,天下平定之後,兒臣要殺陳芝雲時,可要保住他?
梁帝點頭道:“朕原是想保他的,只可惜……”
他笑了聲,微微搖頭,道:“朕老了。”
梁太子低聲道:“兒臣明白了。”
聲音落下,太子開啟門,退了出去,旋即將門合上。
他轉身到前方,仰頭看天。
陰暗的天空中,月亮剛剛從雲層中出來,顯得十分明亮。
太子怔怔出神。
梁帝是老了,老得不願再與他這太子爭權,因為爭到了最後,也未必能執掌長久。
但是,是否保住陳芝雲,跟梁帝是否老邁,並無關係。
“看來父皇,在看似維護的意思下,實則,也有了殺掉陳芝雲的念頭。”
太子忽有幾分感嘆。
實際上,陳芝雲與他父皇,一向君臣相合。
他甚至覺得,哪怕天下平定,在太平盛世之中,父皇也不見得就容不下陳芝雲。
只可惜,陳芝雲不識相,終是設局殺掉了月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