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曼娥猛地把腦袋沉進海里,冰涼海水淹沒了她的耳朵口鼻,那一瞬間帶來與世隔絕的安靜。
她終於能冷靜下來。
她回想著曾經發生的一切,她想象著未來,她想了很多。
嘴裡的空氣消失殆盡,她浮出水面,溼漉漉的腦袋甩了甩,水珠順著線條豔利的面孔流下來。
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岑知把手伸到空中,五根纖長的手指緩緩握住、又鬆開,感受著愈發澎湃的力量在身體中流轉
——空氣中的靈氣太豐盈了,豐盈到身體每一次呼吸,靈氣就湧進來一層,修為就拔高一重。
她深深呼吸一下,抱著瑤琴,對侯曼娥說:“我約莫要結嬰了。”
侯曼娥吐出一口水,抹了抹臉,體內沸騰的靈氣燒得她眼睛發紅。
“哦。”
侯曼娥說:“我也快了。”
她們彼此對視,半響無言,抬起頭,不約而同望向天空。
她們眼睜睜望著,望著漫天銀河,烏雲沉墜,紫雷並著萬千流光爆破,那龐大而美麗的兇獸踏在血海之巔,一躍而縱身起,赤色皮毛迎著勁風光華獵獵,像仙人之手扯過雲霞裁的一抹流緞。
它衝向那天幕,衝向那雷光,衝向那深黑昏暗的烏雲。
然後它流緞華美的皮毛也像是被那烏雲染髒
……像一抹汙墨在筆洗中溢散。
那汙濁從它的足升起,染髒它修長的四肢、它尖聳的肩胛骨,染髒它雀屏優美的赤尾,直至最後,染髒它剔凝的瞳孔。
那種屬於生命的情感,像風中揚起的沙,一絲一絲從它眼中湮滅。
侯曼娥和岑知說不出話。
她們浸在海里,怔怔仰望這一幕,像在望一場光怪陸離的大夢。
岑知忽然捂住心口,眼淚毫無自覺地流下來。
她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用力捏住瑤琴琴絃,藉由仙器的力量努力讓自己擺脫那種魂魄都被震撼的情緒。
侯曼娥沉默了一下,
“…在命弦的世界裡。”
侯曼娥問她:“你看見的,它是什麼樣子?”
岑知沉默了很久。
她像是想說很多話,可嘴唇動了動,最後只是輕聲說:“美麗極了。”
侯曼娥笑了,笑著笑著,突然特別想哭。
她好像突然明白一點林然反常的原因了
——她大概想做很多事,但這一刻,她站在那裡,所有人站在他對面,她就非要站在他身邊,不惜代價,光明正大。
她就是想以這種方式陪他最後一程。
林然,怎麼這麼多年,你還是忍不住心軟,這麼執拗又一腔意氣。
林然,你真是個傻子。
……可是,林然。
侯曼娥望向那高臺上靜靜站著的身影。
為什麼,幾十年前,雲天秘境時,你還可以毫不猶豫站出來、衝上去
為什麼現在,你只能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
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林然
你究竟得有多難過。
“……”
最後一絲情記感從它眼底泯滅。
萬千雷光如箭雨擊穿它的體魄,浩蕩鐵血的妖力被滾滾黑氣吞噬,黑氣重重猙獰環繞著它,將它包裹成一個巨大的球。
太顏長老眼中浮現出深重的動容與不忍。
他終於聽見明鏡尊者低低嘆了一聲。
“阿彌陀佛。”
他輕嘆:“為大義者,當千世鳴鐘。”
他說著這樣嘆息的話,卻緩緩站起,袈裟迎風而動,修長白皙的手掌立起,毫不猶豫一掌向天空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