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三月,依然春寒料峭,金州總廠一行十個人,一色的藏青西裝,一色的棗紅領帶,經過嚴格的外事紀律培訓之後,出現在與外商的談判桌上。議程、會場,都是中技進出口公司安排,連水書記都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派頭的場面。宋運輝走進談判的高階會場,對著頭頂華美璀璨的枝形吊燈和腳底比他的床墊還厚實柔軟的羊毛地毯目瞪口呆。一直到外商進場才收回馳騁於屋子角角落落的好奇心,轉為對金髮碧眼的德國人偷偷好奇。 中技公司請來兩家公司,分別來自德國與美國,都是用英語會話。宋運輝和劉總工等技術人員都是考慮引數的吻合度,考慮技術的先進性,和價格的高低比較,而水書記與中技公司人員還得考慮到國際影響,考慮到友誼第一。宋運輝與劉總工配合得很好,在技術方面,年老的有深度,年輕的有靈活,一老一少的搭檔,贏得對方工程師的尊重。技術問題的談判上,中方幾乎就只有這兩個人發言。宋運輝會話雖然不好,不過有時只要對著圖紙將兩個裝置名稱說出來,然後兩手一比畫,對方便能清楚。技術方面的談判很順利愉快,都是行家,一說就通,說通了大家就記錄簽字確認。但是價格與附加設施的談判,宋運輝只能旁聽,他一直在想,友誼第一那麼重要嗎?為什麼老外不對我們友誼第一?但他人微言輕沒有發言權,在他看來,裝置起碼多花了兩百多萬美元。 最後確定的是德國的裝置,宋運輝稍稍有些失望,彷彿如果是美國的裝置,他就可以去美國看看梁思申似的。 水書記表揚劉總工選人選得好,若不是劉總工力挽狂瀾留下小宋,哪來今天談判桌上兩人合挑大樑的局面出現。宋運輝不知道劉總工真實想法是什麼,雖然在北京這一段時間裡,他與劉總工配合默契,劉總工依然不吝教誨,他依然尊敬長輩,可他現在已經知道,他對劉總工已不復過去的崇敬。 回到金州,宋運輝便跟著劉總工他們就德方提供資料開始新裝置選址勘測等工作,他這才又將眼光擴大一個層面,原來化工機械還涉及土木建築。宋運輝很快被破格提升為工程師,副科級別,此時,他的跑道線上,已看不見虞山卿。說來也怪,進出寢室樓,甚至也看不見虞山卿。不知是他工作忙碌,作息顛倒,還是因為虞山卿避開了他。是,一個年輕有為的男人,被準丈人指著鼻子鄙視,還如何見人? 沒多久,宋運輝便頂著年輕工程師的職稱,與另兩個分管裝置也參加過談判的中年資深工程師一起,被派往德國裝置製造工廠驗收裝置。水書記希望有人在裝置封裝前便實地驗收裝置,保證裝置完好無質量問題,以免新裝置運抵中國後才發現問題,退回重來,既影響工程進度,又影響雙方友誼。臨行前,水書記切切叮囑,三個人在德國展示的是全中國人民的形象,千萬小心謹慎,不要把臉丟到國門外。 三個人穿著藏青西裝繫著棗紅領帶帶著統一的黑色大皮箱又出發了。每個人的皮箱裡都有幾十包榨菜,那是新出的帶亮晃晃包裝的斜橋榨菜,味道極其鮮美,開袋即食,異常方便,但價格也貴,市面上還不容易買到,是總務處的同志幫忙從市食品公司找人情挖來。其他都沒什麼私人衣服,統一的還有三個人新領的兩套土灰色工作服,一套深藍色連身工作服,一雙絕緣皮鞋。三人跟著中技公司的同志走,但中技公司的同志到法國後,送他們上飛機,讓他們自己去德國。宋運輝等三個穿著硬邦邦的西裝,被撐得像木乃伊似的輾轉來到德國,到了工廠,換上工作服的三個人恍若掙脫枷鎖。 德國人的工作態度異常嚴謹,有時刻板得像機器人,頭腦中似乎沒「靈活」兩個字,所有的操作都依據規程。宋運輝的語言過關,工作間隙,與德國人可以聊得愉快,德國人也尊重這個年輕好學又有技術的年輕人,願意費勁講英語與這個中國小夥子交流。從聊天中,宋運輝學到很多管理方面的知識。他這才知道,管理細則可以細到這種程度,比起他在金州一分廠、一車間所做的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