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錢麗芸那一盒盒沒怎麼吃過的藥,想起她那天崩潰的哭喊,想起她乾枯的手指,想起她帶著自己去紡織廠做工,想起她曾經騎著二八大槓載著自己追月亮。
而此時,天邊黑漆漆的,火燭的光搖曳,映在錢麗芸的老照片上,忽明忽暗。
他這才意識到,錢麗芸確實死了,死在了2008年5月1日,一個尋常春天的末尾。
第25章 沉入水底
自從錢麗芸死後,家裡開始操辦喪事。顧建民立刻變成了一副好丈夫的模樣,逢人便說他們曾經感情有多好,說錢麗芸生下顧家和後,他又是如何努力養家。
親戚朋友們聽完他的話,大多會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勸他節哀。
只是當別人的話頭拐到錢麗芸的死因上,顧建民又會一臉怒其不爭的樣子:「她一直瘋瘋癲癲的啊。這麼多年不是我誰受得了她?誰能想到最後還是出了事……」
然後垂下頭狠狠嘆了口氣,補上一句:「哎,不說了,人都走了。」
顧家和跪在靈堂前面,轉頭死死看著他。
顧家和覺得這一切很荒唐。
他們家變成這樣的原因明明是他酗酒,暴力,出軌。
最後他卻可以輕飄飄把責任推到一個死去的女人身上。說她是瘋子。
難倒因為他還活著,就可以隨意解釋一個死去的人嗎?
顧家和咬著牙,聽著他還在別人面前說個不停,突然從麻蒲團上站了起來:「夠了,你別再胡說了。」
他的聲音不輕,引得旁邊的親戚都轉頭看他。
顧建民猛地回頭盯著他,抬起眉毛對他使了個眼色。
顧家和完全沒理他,接著說:「她真的是自己瘋的嗎?你心裡有數。」
眾人面前,顧建民捏了捏拳頭,然後深呼吸一口氣:「家和,你去屋裡休息。」然後一個用力把他推進了裡屋,關上了門。
顧家和靠著門板,聽到他和外面的人解釋:「這孩子受打擊太大了,亂說話。瘋瘋癲癲的。」
顧家和扯了下嘴角,錢麗芸走後,他要成為家裡第二個瘋靶子了嗎?
平城辦後事有個習俗,如果有人去世了,主家要僱人上門唱戲假哭。
沒一會兒,門外就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假哭聲,哭聲中還混著幾句寫好的悼詞。顧家和聽到幾個句子,似乎在捏造錢麗芸的一生。說她一輩子受疾病所困,說她有個好丈夫,卻沒享到福,英年早逝。
顧家和覺得這件事像顧建民一樣荒唐。
他用力擰開了門把手,重新走回了客廳。屋外聲音極其嘈雜,只有這一方棺木非常安靜。
他看向那個棺木裡的乾瘦的女人,她的面板白得有點發青。
顧家和覺得她不可怕,而很可憐。
5月3號清晨要出殯火化。
2號晚上,顧建民讓顧家和幫著一起收拾她的遺物。顧建民跟他說的原話是:「收拾乾淨點,不要留下一件東西。」
彷彿這個屋子他還有重要的用處,想極力掃清錢麗芸留下的痕跡。
顧建民說完轉身走出了門,招待來弔唁的親戚,留下顧家和一個人在屋裡。
錢麗芸的東西不多,除了曾經做小生意失敗的囤貨,其他自己買的東西少得可憐。連她最喜歡的口紅都只捨得買了兩支。
顧家和用一個大包裹,幫她把衣物都仔細疊好,化妝品都放進了一個小口袋,塞進了她曾經最愛的一件外套裡。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大摞的藥盒子。上面有醫生寫的「一日兩次,一次一片」。
顧家和收拾出了兩個箱子的衣物和日用品,他看了一眼他們的床頭。想了片刻後,把床頭那個婚紗照摘了下來,放進了紙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