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只是聽著。
——陸柔那樣的性格,在她那個窩囊舅舅和剽悍舅母的家裡會過得舒心才有鬼。
陸昔華抹掉腮邊的淚水,道:“……娘最近身體也大不如從前了……阿年……”她欲言又止。
陸霜年彎了一下唇角,她看上去格外溫和,道:“有時間的話,我會回去看望母親的。”
陸昔華還想說些什麼,陸霜年已經站起身來,“姐姐,我還有臺手術,就要開始了。我們可以之後再好好聊聊。”
陸昔華跟著站起來,她點點頭,梨花帶雨地示意陸霜年不必在意自己,先去工作要緊。
走到門口的女人忽然又停下腳步回過身來,“對了,姐姐。”陸霜年聲音平淡,臉上帶著一點兒笑意,她道:“在醫院總有些不方便,姐姐不如就還是叫我陸大夫吧。”
陸昔華愣住,僵硬地點頭。
陸霜年轉身走開,聽得見走廊上她乾脆而有節奏的步伐。
陸昔華在原地怔楞地站了兩秒,然後慢慢坐下。
她這個妹妹,變得可不止一星半點啊。她那麼平靜,淡定得完全不符合陸昔華預想中姐妹闊別七八年又重逢的激動和感懷。她看上去只是有些驚訝。
陸昔華不由得擔心起來。陸霜年這些年在外頭闖蕩,誰知到背後又多了什麼樣的背景,長了怎樣的見識?——如果、如果她不再像從前那樣依賴她這個姐姐,不再像從前那麼容易被“姐妹親情”所感動,該怎麼辦?!
不過看上去,陸霜年雖然有點抗拒她這個姐姐的出現,不過總歸還是承認了她的。陸昔華回想著那個已經比自己還高的妹妹在她出現之後的言行,覺得陸霜年那溫和的語氣和眼裡那一點觸動,總不像裝出來的。
只要用多一點時間讓她這個傻妹妹習慣了她的存在,一切總歸會好起來的。陸昔華這樣告訴自己。
外科手術的場景總是不怎麼令人愉快的,尤其是躺在手術檯上的是個被炮彈炸傷了半條腿還在不停大聲慘叫計程車兵。
——戰地醫院的麻醉劑總是格外稀有珍貴的,而最近這東西尤其緊缺。
“——啊!!!!”
士兵很年輕,這也正是為什麼他能在失去了半條腿之後還能在簡單處理後堅持到後方的戰地醫院。但疼痛顯然已經快要將他折磨得失去理智。
士兵的右腿從膝蓋以下不見蹤影,斷肢處的紗布被小心地取下來,但依舊是一片血肉模糊。森森的白骨在斷口處隱約可見。他的傷口已經潰爛化膿,一股惡臭的氣味混雜著血腥不斷地散發出來。
陸霜年有條不紊地指示著幾個小護士做術前的準備。——不少護士都是支前過來的小姑娘,沒怎麼受過正規的醫學訓練,見到這樣血淋淋的傷患不大叫出聲就算不錯了。
她只淡淡地看了那名士兵一眼。
“你會活下來計程車兵。”
一根布條被勒進士兵的嘴裡,這讓接下來的那些慘叫都化作了令人難受的嗚咽和模糊的嘶吼。
陸霜年面無表情地拿起手術刀。
手術——或者簡單地說,進一步的截肢在一個小時之後結束。沒有麻醉計程車兵竟然還沒有昏迷過去。他奄奄一息地睜著眼睛,生理性的淚水不斷滑落下來,和汗水混雜在一起。他已經停止了慘叫,甚至無法發出一點多餘的,除了呼吸以外的聲音。
陸霜年在牆角的搪瓷水盆裡洗手,血色在水裡慢慢散開。她直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那個士兵被從手術室裡推了出來,嘴裡的白布已經取了下來,他乾裂的嘴唇開開合合,不知要說些什麼。
陸霜年彎了一下唇角。
“你的腿截掉了三分之二。” 她說:“不過你可以回家了。”
士兵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