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昂起頭來,一張闊大的臉盤迎著含章。兩雙眼睛對視著。四爺爺嘆息一聲,伸出手來,將一杯冷茶拿到含章一邊。含章的目光隨著這隻手移動,最後伏身抓住了這隻肥肥的大掌,狠狠地扭著,掐著。她嘴裡叫著什麼,又撲到他的身上,去掐他的頸部。四爺爺搖頭、搖動身軀躲閃著,卻是依然盤腿,碩大的臀部一寸也不曾挪動。含章撕碎了他的衣服,指甲劃破了他的胸脯。他的兩個大鼻孔活動著,蓬蓬地噴氣,終於煩燥地揮起一掌。含章跌開老遠,爬起來時鮮血已經從嘴角淌下來。她再次撲過來。四爺爺說:“怨我手掌太重……”他一句話沒說完,含章已經從衣襟下邊拔出了那把剪刀。她把剪刀往前直著一推,捅進了四爺爺的小腹中。
血水順著剪刀湧上手臂。含章覺得兩手像被開水燙了一下。她尖叫一聲鬆開了,剪刀還翹翹地插在那個肚腹上。
四爺爺跌倒在一疊被子上,兩眼仍然盯住含章。他把嘴唇鼓起來,又咬住。他說:“你快鉸一下,鉸一下……我就完了。你快動手……”含章往後退著,連連搖頭。四爺爺把頭仰靠在被子上,憋著氣說:“罷!罷!你到底還是個孩子,下不得……手去。我這會兒伸出兩根手指,就能把你……捻死!可我不了。我對老隋家人做得……太過了。我該當是這個……結果!”他說一句,腹上的剪刀就顫一下,血水越湧越多。後來這血水又慢慢變成了醬油顏色。
含章先是尖叫,最後大聲呼叫著跳下炕來,推開門跑了出去。
長脖吳奔出廂房,一眼看到了灑在地上的血珠,就驚慌地大喊起來:“殺人了呀!殺人了呀!逮住她呀!殺四爺爺了啊──!”
街巷上的人越圍越多。人們互相呼叫:“殺人了呀──”直呼喊了很長時間,才弄明白是老隋家的含章用剪刀捅了四爺爺。老趙家幾個身強力壯的人用布單將四爺爺裹了,飛一般跑向了鎮醫院。粉絲公司的人全跑出來了,當隋抱朴和李知常跑到大街上時,見看泊的二槐正向天空放槍,阻止人群往出事地點湧。隋抱朴奮力扳開人群,二槐朝他罵著,他像沒有聽見。二槐又一次向空中放槍。隋抱朴呼喊著含章,左衝右突,仍不見妹妹的影子。天色將晚,霞光把街巷染得通紅。到處是呼喊聲、叫罵聲,人流一會兒湧向東,一會兒湧向西。民兵捆上了武裝帶,把住了所有的巷口。二槐喊著:“逮住兇手!”……有一個民兵忽然對著二槐的耳邊說了句什麼,二槐抬腿就向西跑去。人群中有人跑得快,就跟著民兵跑到了河邊。
河邊的柳棵在風中搖動著,一切都是血紅的顏色。大家在霞光中張望,只能看到搖擺的柳棵。這時有一個民兵伸手一指說:“看!”大家順著手指看去,看到了有一個披散頭髮的姑娘在紅色的柳棵間一蹦一蹦地跑著。大家驚呆了,不知在叫什麼。那是含章,她渾身也是紅色的,一蹦一蹦地跑著,像騎在一匹馬上。
“含──章──!”隋抱朴放開喉嚨叫著,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他的身後緊緊跟著李知常。
他們跑著、跑著,突然身後傳來“勾嘎”一槍,含章就倒下了。但只停了一瞬,這個身披霞光的姑娘又重新爬起來,一蹦一蹦地往前跑去。
二槐單腿跪地,瞄著準,又是一槍。那個蹦跳的紅色身影一晃,就像紅色的柳棵在風中搖擺了一下似的,倒下了……
兩個男人跑近了,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
一個星期過去了。四爺爺脫離了危險,但仍需住在醫院裡。含章腿部受傷,已被鎮公安分局拘留。
窪狸鎮突然間處於幾十年來最驚恐不安的時刻了。街上的人群先是潮水一般,亂嚷亂叫,接著又退回到各自的小巷裡。行人在街上碰了面,雙目圓睜,咬住嘴唇用力地點一下頭,就匆匆地分手。二槐帶領民兵日夜巡邏,並在老隋家大院外面加了兩個遊動崗哨。鎮子變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