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目靜坐的肅順,睜開眼來,看著他問:“怡、鄭兩王在那兒?”
“在後面,單有一個很寬敞的院子。”
“我想跟他們兩位一起,行不行啊?”
在那府丞的記憶中,肅順從未如此低聲下氣,用徵詢的口氣向人說過話,受寵若驚之餘,一疊連聲地答應:“行,行!”
“再勞你駕,派人到劈柴胡同,通知我府裡,送動用的東西來。”
府丞心想:肅順大概還不知道他已經被抄了家。這時候不必多說,反正他跟載垣、端華一見了面,就全都知道了。所以敷衍著說:“好,好!”隨即一面派兩名筆帖式,把肅順領了進去,一面另派一名經歷與醇王所派的押解官員辦理交接人犯的手續。
宗人府衙門坐東朝西,最後一個院落,坐西朝東,卻從來不見晨曦照耀,因為那是有名的所謂“高牆”。皇子宗室犯了過錯,常用“家法”處置,不下“詔獄”,圈禁在“高牆”中。那裡除了中午有極短暫的陽光以外。幾乎不見天日。數百年下來,陰森可怖,破敗的屋子裡,磚地上都長了極厚的青苔。灰黑的牆壁上,隱隱泛出暗紅的斑點,一看就會使人想到是拷掠所濺的血跡。
那真是“空房”,原來是什麼也沒有的,不過載垣和端華住進來以後。自然有他們的家人,上下打點,把動用的物件送了進來,當然不會有傢俱,地上鋪了茅草,草上卻鋪著官階一品以上才準用的狼皮褥子,細瓷青花的碗盞、蠟黃的牙筷,雪亮的吃肉用的小刀,金水菸袋之類,雜亂無章地擺得滿地。時將入暮。載垣和端華正要吃飯,旗下貴族最講究享受,雖在幽禁之中,載垣居然還想得起月盛齋就在附近,正叫一名照料他的筆帖式,派人去買月盛齋的醬羊肉來吃,那名筆帖式去而復回,帶來了肅順的訊息。
肅順已經鬆綁了,由左司的理事官,帶著一名主事、兩名筆帖式。押送而來,一見載垣,他瞪大了眼睛,狠狠吐了口唾沫。恨聲說道:“好,這下好!全玩兒完!你要早聽我的話,那兒會有今天?”
載垣沒有想到,一見面先捱了頓罵。他原也有一肚子的冤屈,好好一個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不要當,讓肅順挾持著去跟恭王和慈禧太后作對。以致落得今天這個下場,肅順如果明白事理,應感內疚,誰知反倒遷怒到別人頭上,這是從何說起?
載垣氣白了臉,正待發作,端華搶在前面責備肅順:“老六!事到如今,你還提那些話幹什麼?不管用的廢話少說,咱們好好兒來商量一下。”
“哼,商量!跟誰商量?”肅順還要發脾氣,說狠話,看見宗人府的官員,在一旁很注意地聽著,心中有所省悟,便改口問道:“我住那兒啊?什麼東西都沒有,叫人怎麼住?請你快派人到我家裡……。”
“老六!”端華搶著截斷了他的話,“你先歇一歇,等我慢慢兒告訴你。”
“對了!”左司理事官揚著臉,看著端華和載垣:“請兩位王爺跟肅中堂,好好兒說一說。我們只要差使交代得過去,依然當從前一樣尊敬。不然的話,可有點兒不方便了。”說完,他又留下一名筆帖式在那兒照料,自己帶著兩名主筆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門,緩慢地合攏“咔噠”一聲,知道是下了鎖了。
三個人垂頭喪氣地回到屋裡,都在狼皮褥子上盤腿坐下,久久無語。話是有的,不知從何說起?兩名筆帖式倒有些奇怪了,走到窗下,悄悄向內窺探。
端華一眼望見,大聲喊道:“嗨!等一等。”他走到窗前又說:“請你再派一個人到我那裡去一趟,就說六爺來了,再送一副鋪蓋來。還有,我的鼻菸沒了,叫我家裡快送來。”
“好,我就派人去。”那個筆帖式屬於鑲藍旗,端華原是他的旗主,不免有香火之情,所以照應得還不錯。
“慢著!”肅順一躍而起,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