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例子,其實你也都讀到過,只是沒有細想罷了——“近索蘭臺,尚得前代殘簡,中及堯、舜、禹事,可為旁鑑。”
劉協說好,你再說來聽聽。
於是是勳就舉起笏版,開始大聲朗誦。
他剛才說的那些都是經典,而且篇章完全,身為經學家,除了偶爾幾部(比方說莊子的書),那是都應該能夠背誦的,所以張嘴就來,不必打小抄。下面誦讀的就不同了,都是犄角旮旯裡的故典,而且據是勳所說,只是些“前代殘簡”而已,有頭沒尾一兩句,所以未必記憶完全,得預先筆錄在笏上,好照著現讀。
那麼是勳都讀了些什麼呢?大致包含下列內容——
昔堯德衰,為舜所囚也;舜囚堯,復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帝堯為舜所逼,而釋其位;禹流舜於蒼梧之野,死於是所,皇、英哭之,往收其骨;舜殺鯀,禹弒舜,報父仇也;等等……
部分內容確實是他從古代殘簡中翻出來的,後世無傳,他當時見著都不免嚇了一大跳。比方說歷來反禪讓的,都只說舜逼堯,禹逼舜,而竟然有殘簡記載“禹弒舜”,這可特麼實在太驚悚啦!
當然啦,也不能排除是所謂的“微言大義”。好比說趙盾被逐,趙穿襲殺晉靈公,所謂的良史董狐卻偏偏要記錄:“趙盾弒其君。”趙盾跑去辯解,董狐反詰道:“子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就算不是你親自策劃的,這罪名也得安在你頭上,此為大義!所以說了,倘若真的大禹逼舜讓位,放之以蒼梧之野,然後舜就在流放地掛了,按照上述邏輯,也可以直接說是禹殺了舜嘛。
其中還有一些,乃是勳根據《竹書紀年》的記載而特意偽造的。他確確實實翻遍了蘭臺,沒能找到象《紀年》的東西——果然在此之前就徹底失傳了吧——經過反覆斟酌,乾脆偽造了幾片竹簡硬塞進去。要知道這年月的考古手段還很落後,鑑定手段同然,更別說用什麼炭十四來確定年代啦。是勳翻到幾片用關東六國大篆寫就的殘簡,於是便依其形質,偽造數片,也模仿大篆寫就,然後在地裡埋幾個月,磨磨花,悄悄地揣袖子裡,就塞去了蘭臺某偏僻角落。果然隔了沒幾天,便有小吏如獲珍寶,跑來請功——您不是要我們找三代之前的資料嗎?這幾片簡上貌似有“堯”字、“舜”字,瞧著也挺古的,應該有用吧。
是勳接過來假裝解讀,隨即拍案“大喜”——“吾得之矣!”當場重賞了那名小吏。
偽造古籍,說起來很無恥,然而是勳卻一點兒都沒有精神負擔。一方面這年月搞偽造的人,哪怕是經學家,多了去啦,後世很多貌似古老的典籍,經過仔細考證,結果全都是漢朝人寫的……再說我也不算生造,只是把埋在地裡還沒有人見過的東西提前擺出來罷了,那算多大的事兒?
——你可以說我偽造文物,不能說我偽造古籍嘛。這讀書人的事兒,能算偽嗎?
好吧,且先不說偽造啥的,就那些可能真實的殘簡,是勳當時見著就挺驚悚,還害怕自己解讀有誤——固然可以當作禪讓不存在的證據,但作為同樣對古史具備好奇心的他本人,還是希望能夠解其真意啊——可是如今誦讀出來,一門心思想讓是勳幫忙宣揚禪讓之不可取的劉協倒越聽越歡喜:“如此,果然是無禪讓也。”
是勳說對啊——“是故堯囚而崩,舜放而死,夏桀命盡南巢,商紂懸首白旗,幽王歿於犬戎,赧王死而地分,秦嬰、義帝為項籍殺,王莽伏屍漸臺,孺子嬰死李鬆手……世無禪讓,天命是革,安有舊君失其柄而能得生者乎?!”
囉囉嗦嗦羅列一大堆,重點在最後一句:從來哪有皇帝失去權柄,還能夠苟活於世的呢?區別僅在於是被人直接宰了,還是遭到囚禁、流放後鬱鬱而終的。
劉協再怎麼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