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勳搖搖頭:“願聞其詳。”於是程立就掰著手指頭開始背誦:“一條,強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強凌弱,以眾暴寡。二條,二千石不奉詔書,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詔守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三條,二千石不恤疑案,風厲殺人,怒則任刑,喜則淫賞,煩擾刻薄,剝截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訛言。四條,二千石選署不平,苟阿所愛,蔽賢寵頑。五條,二千石子弟恃怙榮勢,請託所監。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正今。”
“誇嚓”,是勳就覺得被一萬條數學定理當頂砸下,砸得他眼冒金星,暈頭轉向,趕緊拱手,說程令勞駕你說得慢一點兒,這麼一大段我壓根兒就理解不了啊。
程立輕輕地撇了撇嘴,面露不屑之色,估計要不是是勳是拿著荀文若介紹信來的,他當場就能把人給轟出去。於是耐下性子,簡單扼要地解釋說:“朝廷以刺史督察二千石,二千石以督郵督察屬縣,其理則一。‘六條問事’,扼要言之,查長吏瀆職、違法、損公、害民,並豪強逾制侵田等事也。”
是勳心說你這又走另一個極端,說得太簡單了,督郵行縣的目標就是衝著縣內長吏和豪強去的,查的就是各種違法亂紀行為,這還用你說嗎?我猜都能猜得出來啊。程立跟那兒壓著火呢,結果是勳心裡的火也隱隱地給拱起來了,但他終究是來跟人求教的,老師隨時都能撩挑子,學生可不敢逃課,要不然考試不好過關哪。當下只好連連作揖,請求程立再說得具體一些。
程立歪過頭去想了一想,突然伸出兩枚手指來,問是勳:“行縣有兩法,未知是君願意選擇哪一種?”是勳問他哪兩法。程立說:“第一法,乘車馬,張傘蓋,屬吏簇擁,兵丁衛護,遇亭則止,逢傳必居,以待縣之長吏各齎財貨前來拜謁,所獻多的便給上評,所獻少的便給下評,如此而已。”
是勳心說那不就是要我隨便糊弄,外加索賄受賄嗎?這倒是不難,可我要真想這麼幹,還用得著來請教你?趕緊追問:“未知第二法又如何?”
程立說:“第二法,輕車簡從,微服而行,不宿傳舍,其難知如陰,私訪於鄉民野老,以觀一縣之政;至於縣內,不告而入,其迅疾如雷霆,封查府庫、賬冊,以督一縣之藏。”
是勳聽了連連點頭,可是隨即就搖頭,說:“如此看來,是某隻好用第一法行縣了。”
他這麼一回答,倒聽得程立一愣。其實程立是存了三分耍他的心思,所以說行縣兩法,一是糊弄和受賄,二是真辦實事兒,他估摸著,是勳就該立刻拍胸脯保證用第二法。然後呢,要是真的想好好辦差,那就循著第二法再深入請教,要是打算糊弄,那就敷衍兩句,然後告辭。終究兩人只是初次見面,還沒有深交,你就算存著糊弄的心思,也沒有當面說出來的道理啊。就好比程立直截了當地問:“你想當好官還是贓官。”就算再大的贓官,也不可能馬上點頭說“贓官贓官,我就是一贓官”啊。
所以程立迷糊了,不自覺的就追問一句:“是君欲行第一法?何也?”你昏了頭吧?你就不怕我轉臉就稟報了荀彧,荀彧再稟報曹操?曹操生平最痛恨貪官汙吏,就算你對他家有恩,他頂多把你給好吃好喝地供養起來,也不可能由著你在他轄區內胡作非為啊。
聽到程立的詢問,是勳故意麵露苦笑,說:“沒有辦法,如何私訪,如何查賬,是某毫無經驗,既然程令不肯相教,那也只好屈從下策了。是某這便回覆曹濟陰,把這個督郵讓給程令來當吧。”
他當場將了程立一軍——我如此誠心誠意地來請教,你卻教我糊弄事兒,你想幹嘛?難不成你是覬覦這督郵的位置嗎?他這話一出口,倒搞得程立挺尷尬,只好“呵呵”兩聲:“是君真詼諧士也。”趕緊端起杯子來喝口水,遮遮那張長臉。等把杯子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