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勳一邊聽是峻稟報成果,一邊接過木匣。只見這匣子為檀木所制,寬和厚都是半尺,長為一尺。雕鏤頗為精緻。匣子倒並未上鎖。但卻以絹條封起。塗漆加印,搞得頗為鄭重其事。是勳心說這是禮物啊,還是來信哪,有必要這麼秘密其事嗎?
於是就案上取了裁紙刀來,挑開封泥和塗漆,劃開絹條,掀蓋來看。卻見裡面擺著一對白璧;取出白璧,下面是兩鎰黃金;取出黃金。最下面還有一方牘版。對於一郡之守來說,這點點禮物略顯寒愴啊,是勳乃微微一笑,便將璧、金全都賞賜給了是峻。
是峻歡喜接過,然後繼續講述樂浪之行的經過——當然啦,與那老僕深夜所談,則並未有絲毫的透露。是勳一心二用,一邊聽他說,一邊啟牘來看,只見上面也不過一些套話而已。問候起居,懷想昔日相見。略及樂浪風物,並且表達了希望和平相處和互通有無的意願。
然而轉折之間,突然一句話映入眼簾:“偶見君先翁之冢,碑新而無草,應近日乃有灑掃者也,毅亦必關照,不使蒙塵。”是勳忍不住眼皮就是一跳,面色微變。
是峻一直在關注是勳的表情——他得知道七哥對自己的成果究竟滿意不滿意啊——雖是細微意動,卻早投入眼中,於是頓住話頭,詢問道:“兄長似有不懌,得無柳毅信中語,有冒犯之意?”是這信裡有什麼話不合適,得罪你了嗎?
是勳輕輕搖頭,把牘版投回匣中,合上匣蓋,本能地以手相掩,嘴裡卻說:“近日事繁,精神倦怠而已……子高可繼續說。”一直等到是峻把經過描述完畢,是勳嘉勉幾句,是峻躬身退出門外,他才終於雙眉一擰,目光中隱露兇焰……
是勳告誡僕傭,說自己要假寐片刻,誰來都不得打擾。然後從匣中取出柳毅的來信,把那句話又連讀三遍,不禁繞室彷徨,衷心忐忑。
他本以為氏伊、是勳父子皆死,家人星散,那倆的屍體被張岐隨便找個地方草草掩埋了,從此再無蹤跡可現人間。然而柳毅信中卻說,發現了氏伊的墳墓,並且“碑新而無草”,明顯最近有人灑掃、祭拜過——這又是怎麼回事?是鄉中耆老收葬的嗎?還是殘存的家中僕傭、奴婢所為?
氏伊中年喪妻,乃納三妾,照道理說,這三個妾都是籤的臨時契約,就象合同工,要是生下兒女來,自可常留氏門,若合約期內並無所出,那就各回各家。在這種情況下,沒道理再對得罪了太守的氏家有任何依戀啊,更何況那些奴僕呢?還是說其中自有忠心之徒,當日冒險收葬了氏伊,等到張岐死後,或者等到樂浪易主,覺得沒啥危險了,這才重修墳塋,再立新碑,並且年年灑掃、祭拜?
那麼氏伊既然有墳,氏勳安得獨無?!
柳毅為怕訊息洩露於第三人知道,在信中並不敢直言其事,只是含含糊糊地略點了一句,這就引起了是勳的誤解。是勳壓根兒就想不到真氏勳並未喪命,並且就在最近冒險返回樂浪,重葬其父——其實氏勳也料不到遼東竟會發兵去取樂浪,倘若知道,並且預先探知主將乃是柳毅,估計殺了他頭也不敢返回——只是擔心尚有熟稔氏勳之人在,雖經十餘年,亦隱有為氏氏申冤之意。
那麼,柳毅在其中,究竟知道了多少?他見到氏勳的墳墓了嗎?他聯想到了自己身上嗎?或許,那立碑修墓之人,已經落在了柳毅手中?柳子剛於信中提及此事,是在暗示什麼?他想要挾我嗎?
不想此人竟如此可恨!
輾轉出世那麼多年,是勳幾乎都把自己的真正出身給淡忘了,所以才留在幽州,並有欲圖遼東、樂浪之意。要是他仍然把這樁事牢牢放在心上,或許反會勸諫曹操,不使東進,遼東、樂浪那些蠻荒之地,就永遠隔絕於王化之外好了,省得別生枝節。直到如今得柳毅點醒,他才不禁悚然而驚,但是沒辦法,後悔藥沒處掏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