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說謊,對老師說謊。另外,我還得對那個女人說謊。我對她說謊是因為我害怕她打我。我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當她偶然問我一些事情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想和她說實話,我總是對她撒謊,好像從撒謊中我得到了一些補償的樂趣一樣。而且,我還覺得說謊比說實話要容易得多。不僅如此,我還覺得(不管多麼可笑)我或許能透過說謊來逃脫女人對我的抽打。儘管在事實上,我從來就沒有逃脫過。在她越來越兇的抽打中,一種我有可能會在哪一天被她打死的念頭也開始縈繞到我的大腦中來了。我不記得這個念頭是哪天到我腦中來的,但它的確來了,我的恐懼感也變得更加厲害。可我還是要對她撒謊。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不對她說實話,我就是不想。我既覺得欺騙對她是種她不知道的報復,我還更加可笑地覺得謊話好像更有效果,會使她不那麼厲害地打我。至少,她不會把我真的打死。
我覺得我只會對一個人不撒謊,那個人就是小芸。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可我是真的產生了。我想,如果小芸問我,我肯定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可我知道,她不會問我,永遠永遠不會。因為我已經失去了告訴她的機會。她不是問過我嗎?那次我為什麼不說呢?是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有受夠那女人的虐待嗎?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可是在我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慢慢習慣撒謊後,我產生了這樣的念頭:我必須對一個人說實話。我想把我經歷的事情完完全全地告訴一個人。我已經受不了了。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到哪天才是盡頭。在我恐懼的內心深處,我開始真的相信,女人如果在哪天兇狠到極處了,會真的把我打死的。這個念頭把我折磨得筋疲力盡。
在那次小安和我說過話以後,我就發覺我有一種要對小芸說實話的衝動。當我意識到時,我才又一次非常非常強烈地發覺,我已經很久沒和小芸說過話了。在小安對我說過話後,我重新注意到了小芸。我吃驚地發現她也變了很多。
首先,她好像沒有以前那樣愛笑了。我還記得以前,她的嘴角總有一種微微的不出聲的笑,這種笑對我而言是多麼的具有吸引力啊。那次在公共汽車上,她和我站在一起,她的嘴角始終就有這種微微的不出聲的笑。每次我想起那個時候,心裡就湧出一股又難過又辛酸的滋味。我知道,她永遠永遠都不會對我那樣笑了。
她的臉色現在顯得非常蒼白。小安說我捉弄了她,使她變成這個樣子的。如果真是那樣,我幾乎可以斷定她是喜歡我的。可我現在寧願她不喜歡我。我現在是多麼的虛偽,多麼的下流。我想讓她知道我現在是多麼的虛偽,多麼的下流。
記得有一天,我仍然在座位上發呆。大概是要上課了,小芸忽然從教室門外走了進來。我正好望著教室的門外,她的眼神和我碰到了一起。她在門外呆了幾秒。在這幾秒鐘的時刻,她定定地望著我,眼睛裡是沒辦法描述的傷感。這種眼神在今天來看稱不上深刻,可在當時卻有驚心動魄的效果。我覺得只有我才有那樣的傷感,而這傷感是別人無法洞察的。如果說我以前也看到過她眼睛裡有這樣的眼神,也肯定是沒留意的,可那天我一下子明白了:這種傷感是巨大的,是沒有聲音的,也是隻能由一個人去默默承受的。我沒有挪開眼睛,我也看著她。只有那麼幾秒,可我在這幾秒鐘裡完全知道了裡面的含意:
她被我傷害了。
小安跟在她的後面,她發現了我們在對視,她很不耐煩地推了推小芸,同時非常非常輕蔑地看了看我。小芸在她一推之下,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了。我真的忍不住想哭,就想要小芸在放學後等我,我把一切一切都告訴她。
第二節課的下課鈴響過之後,我看著同學們三三兩兩地走出教室。我還是坐在座位上。我已經習慣了,每天早上一到教室,就坐在位子上,上課下課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