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焦灼的聲音也帶了哭腔:“他連早朝也不上了,說是身子不適,靜養幾日。我跑去問他,他躺在床上,只是冷冷的笑,理都不願理我,接著皇太后過來了,我只好來找你們。”
“他是這個樣子?”明雨又問了天清一遍。
明雨仰首閉目,深重而緩慢地呼吸。猛然睜開眼,深黑的雙眸裡如幽潭一般透徹,一手憤恨地捶擊在桂花樹下:“糟糕…”
樹葉沙沙,明滅不定的陰影。
夜,月光偷偷地從木窗灑入,落在裝滿溫水的大木桶上,泛著柔柔的波光,兩名女牢頭毫無表情地站立著。青瑣開始褪衣裙,潔白細膩的肌膚一點點地顯露出來,純如這清婉皎雪的月。那兩名女牢頭木訥的雙眼露出嫉妒的光芒,無表情的臉上塗了一抹冷薄的笑。青瑣平靜的臉看不到一絲的情緒,散漫的身子在水桶裡緩緩地落了下去。
慢慢地擦著,寸寸肌膚,輕輕地揉著,絲絲髮縷。洗盡塵世浮華,一塵不留,漫漫水月映著她落寞的魂。
“我們是不會分開的,對不對?”這句話他說過。
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如今殺她的也是他,這更好。或許,死能讓他對她不再仇恨,那麼緣慳薄命的遺憾都可以煙消雲散,死亡對她來說,也不是可怖的事。
是啊,死亡化去了她的形跡,他們之間便再沒有任何的掛礙,她也不用恐懼什麼了。因為她從此不會老,永遠容貌如昔,肌膚如雪,已經消失等於不會再消失。從此,在他的記憶裡,她永遠就是那個如花飛旋的丫頭。
“喂,好了沒有?”一名女牢頭不耐煩了,提醒她:“別磨蹭了,水都涼啦。”
水涼嗎?她淡淡的笑,直起身,將身子頭髮拭擦乾淨。女牢頭丟給她一套乾淨的囚服,冷哼一聲:“死到臨頭了,還這麼講究。”另一個制止她道:“積點德吧,省得人家在陰曹地府纏住你的魂。”青瑣一聽,咯咯的笑起來。兩個女牢頭用怪異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匆匆抬起木桶就離開了。
青瑣只管笑著,坐在矮板床上,手裡拿著這套湖青色的衣裙。等明日一早,她託老獄頭送去,由天清轉交給小姐。這是她身上唯一的東西,就留給小姐作紀念吧。
衣袖上繡滿了白玉蘭,那份皎白映著湖青,如一顆悽清的淚,懸掛在涼薄的腮邊。
她在月光下俯首端詳著手中的衣裙,彷彿白玉蘭的幽香撲入鼻端,清淺綿長。她突然問起自己,我是美麗的嗎?也許吧。那一刻,想起那個來皇宮的薄暮,她穿上這套皇上送給她的衣裙,木鏡前映出她的容顏。她喜滋滋地看著,想像著皇上見到她的美麗會何等的喜悅。
“記著下次穿著它過來。”他說。她照著他的意思去了,可是他絲毫沒有提及,連過來看一眼的興趣也沒有,還冷冰冰的揮手讓她退下。她等待著他用慈愛的聲音讚賞一句,然而,她失望了。
這一世,他終是沒有認她。
她闔上眼,腦海中那渺茫的身影,像一柄利刃,深深抵進了她的心,她終於嚶嚶地哭了起來。天愈加陰暗,月光漸落漸淺,如她漸漸淡去的身影。木窗外牽起一顆孤星,在深青的天幕上,閃爍著寥落的亮色。
白日到來,時光飛快,該要走的時候了。套上一具二十斤鐵葉盤頭枷,就地釘了,由四五名公人管押著,直赴法場。
郊外坡下的法場,看熱鬧的人們已經從四面圍攏過來,睜著興奮而好奇的眼睛,紛紛翹首以待。兩聲銅鼓響,一棒碎鑼鳴,但見旗幟招展如雲,公人手裡的柳葉槍交加似雪光閃爍,十數鄶子手手擎對刀棒威風凜凜,稍前是高頭大馬的監斬官,前呼後擁著囚車裡的青瑣,緩緩走來。
人們開始騷動起來,兩邊站著的公人用長矛尖刀逼著人們後退,四周盡是咒罵聲合著零星的嘆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