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要是現在啊,給我多少錢也不敢幹。你想想,如果摔死不就白死了。現在我腿上和頭上的傷疤,不但沒人管,自己也不好意思講,像小偷去偷東西傷了身體一樣。那時候也真叫傻,人家匾上那定陵兩個字礙著我什麼事?可我當時卻認為是反動標語,非要上去遮蓋、用漆塗掉不可。這是何苦呢?但還是一本正經地去幹了。
“前些日子文化局又來人調查焚燒屍骨的事,讓當事人簽名。我簽了。自己做的事就要承認,我不像有些人,砸的時候風頭出的比誰都狂,可一旦追究下來,又像個老鼠一樣縮排洞裡不敢露頭。好漢做事好漢當嘛。況且這是在文革的大氣候中乾的,像這樣的浩劫,幾乎全國每個文化遺址、博物館、園林都有。儘管現在公安部門把定陵焚燒屍骨、第二毛紡廠武鬥、黑山寨劈孩子,列入昌平縣文革三大要案,可到現在一個人也沒處理,法不責眾嘛。這是中國的古話。退一步說,真要是進監獄,大家一起去。承認的要去,不承認的也要去,共產黨的官司從來是重證據不重口供的,何必躲躲閃閃?不過話又說回來,就是把我們這些人抓進監獄也不覺過分。屍骨毀得太可惜了,這不是我們吃飯的碗和筷子,砸了斷了還可買同樣的。可這屍骨又哪去買?即是買來也不是萬曆帝后而是別人的了。你們要把這場悲劇寫出來,告訴後人,不要再折騰了,再折騰下去中國的文化就完蛋了……”
S不愧是名門之後。說這段歷史時,仍不失大家風度。他的神態、動作和口惹懸河的滔滔解說,似乎讓人感到是在做一次學術演講,或者是勝利後的總結報告,抑或是在敘述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別人的事。他的身上,我們領悟到了太極拳的奧妙。太極拳為中國所獨創,太極拳剛柔相濟的精華,就是中國人的處世哲理。
與小個子S相反,當我們在昌平縣城見到當年那位“文革”女主任W時,她滿臉憂鬱,兩鬢過早地染上了雪絲。她在農村長大,從小飽嘗貧寒之苦,至今仍不富裕,兩間不大的屋子,除了一臺黑白電視機外,找不到更值錢的東西。也許愚昧和無知使她過早地走向衰老。
當我們把話題扯到“文革”那段歲月時,她對自己一生最為顯赫的時代,並不感到自豪和驕傲。她的臉儘管也抹上了淡淡的紅暈,但看得出是因羞澀和痛悔所致。她沒有提及自己當年如何指揮的那場轟轟烈烈的“革命行動”,只是說自那場“革命”之後,幾乎天天都做惡夢,夢見萬曆帝和兩個皇后,拿著大刀要殺她。每次夢醒之後,都發現枕頭被冷汗浸溼一片。這個夢纏繞了她20多年,以至使她青春早逝,並患了嚴重的神經衰弱症。她的身體越來越消弱,常常感到步履艱難,氣力不支。她說也許這是報應,後悔當初不該那樣無知和狂妄。
臨別的時候,她疲乏的眼裡流出了熱淚。她真誠地把我們送出好遠好遠。望著她瘦削的身體和滿臉的倦容,我們怎麼也想象不出這就是當年叱吒風雲,創造了震驚中外考古界巨大的悲劇的導演和主角。人真是個難以捉摸的怪物。
當我們把S和W此時的心情告訴當年的“保皇派”領袖孫志忠時,這位已到知天命之年的漢子憤憤地說道:“現在他們後悔了,當年要不是他們的愚昧和野蠻,何以連祖宗的屍骨都沒能保住?”
任何一種文明都是人類寶貴的財富。可惜,無論是S還是W,都悔悟得太晚了。
第十七章 海瑞與吳晗
歷史的海瑞,現實的吳晗,陰差陽錯,三百年後糾纏在一起。不同的時代,相似的際遇,死者為活者開啟了心靈的閘門。一出《海瑞罷官》,成為“文化革命”的導火索——
消失的偶像
萬曆十五年(公元1587年)也就是萬曆皇帝的定陵修建到第三年的十一月十三日,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海瑞在他的住所與世長辭。
這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