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著我簡直就不是個人了。
我是個畜生】男人到了十六歲都是畜生I一天到晚做人,做
著做著就得有那麼幾分鐘,你暈乎乎的鬧不清自己變成了什麼
東西:只要不憋得慌,你恨不得給自己一刀,把裡面的血都放
出來。
放出來,就踏實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你看你笑了。
我知道你明白。
你做過。
誰沒做過?
憑什麼不做?
這是老天爺給男人安排的一件事。
我忘不了大路站在水缸裡的樣子。
事後他吹起了口哨。
我跟你說過,這裡常有男孩子女孩子跑來聯歡。他們彈琴。
唸詩,排成幾排唱歌,還跳舞。他們想辦法安慰我們這些老雜
種。我們用不著安慰,我們的日子過得挺好,倒是這些毛孩子
有他們自己的麻煩事。你知道敬老院是公共廁所,小雜種們唱
完歌,拍拍屁股走人,你猜他們給我們留下了什麼?女廁所那
邊我不知道,男廁所這邊的檔板上可多了點兒好東西。
男孩子畫了一隻厭9
他是給自己畫的,可留給了我們。
我們不用那個坐桶了。
我們不想看那個東西。它像一隻嚇人的蟲子,張牙舞爪地
爬在那兒,一動不動,直到衛生員有一天用油漆把它糊上。再
有半大的孩子們來聯歡,衛生員就站在廁所的紗窗底下,一聲
接一聲囑咐:沖水!沖水裡沖水!衛生員是個中年婦女,男孩
子從廁所出來,都奇怪地看她。他們怎麼能知道她在打草驚蛇
呢!
那塊油漆還在,你不妨去看看。
十個廁所有八個廁所這樣。
老天爺一點兒不含糊。
它逼你做你不做也不行1
小雜種們偷偷摸摸的,很可憐呀。
衛生員是多事!
她說:噁心。
噁心麼?
我在房頂上蹈跳噁心麼?’·
我忘了自己噁心不噁心。
我只記著挺舒服,還有點兒累。我從牆頭上爬下來,走回
小耳房,覺著自己像飛了好半天的鴿子,要搭拉著翅膀回巢了。
我一點兒不噁心。
3月12日錄
忘記是哪一天了,從蒼河下游傳來了朝廷的哀詔,說皇帝
死了,太后也死了,一個三歲大小的滿人做了新帝,大少爺從
外邊辦貨回到榆鎮,告訴老爺時局很亂,蒼河上下恐怕會有人
鬧事,應該多募幾個家丁以防不測。老爺說你看著辦吧。
大少爺託岳父那邊的舊關係,從勸工局領回了辦火柴場的
執照。又走了舅舅的關係,從督府弄來了準購一千五百斤硫確
的批文。他採辦的貨裡除了硫磺,還有機器用的稠油。一二少爺
給他列的購物單子,他一樣也沒有拉下。他知道弟弟做的事不
賺錢,可父親母親都讓他敷衍著弟弟慢慢往下做,他也就沒有
什麼好說的了。大少爺跟老爺說,硫磺敞開用也用不完,買多
了囤著,以後值大錢。老爺說你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