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二少爺沒影兒了。
他天不亮就出了少奶奶的房,以為他在角院裡蹈噠,遲遲
不回來,又以為他趕早去了古糧倉。我和大路趕到那兒做活,沒
見他,還以為他到山上蹈跳去了口少奶奶領著人送飯,知道他
一直沒露面,這才覺出大事不好。讓公社的人分頭去找,沒有。
問守路的家丁,二少爺是不是去了柳鎮,也沒有。天黑的時候,
實在沒有辦法了,少奶奶讓炳爺領著,把事情告訴了曹老爺。
大少爺不在,他去縣城察看曹家開的店鋪。
我以為曹老爺會跳起來,不是大哭就是大罵,可是他沒有。
他坐在廳堂的太師椅上,樣子很倦,話都懶得說。茶几上的油
燈籠著他的臉,看不出是發愁還是傷心。
他說:沒出息,成了家也不讓人省心。
又說:他從小就喜歡躲躲藏藏,你越找他他越不肯出來,幹
脆不用理他。你們願意找就找找,這事就不用跟太太說了。
正說著,聽到風聲的太太來了。
少奶奶給她行豐L問安。
太太不吭氣。她禁食過後,又在禁語,要七七四十九天不
能說話。這樣子我們很熟。她每年都要這麼來一回。機靈的炳
爺朝我努努嘴,我連忙把一個氈墊放在少奶奶前邊。少奶奶想
了想,給太太跪下了。
太太流了眼淚。
少奶奶說:都怪我,我跟著他就好了。
太太用手指指著少奶奶的臉。
少奶奶盯著那根手指。
太太嘴裡含的玉石掉了下來。她每次禁語都含著它。圓圓
的,綠綠的,像個鳥蛋,掉在廳堂的方磚上彈出老遠。我追過
去想幫著拾,讓太太喝住了。
她說:別動。
然後說:他回不來,你也不用回來了。
她舌頭很硬,嘩嘩地流著眼淚。少奶奶點點頭,站起來,給
老爺和太太行過禮,轉身朝外走。太太的女僕把石頭撿起來,用
絹子擦擦。太太張大了嘴,女僕很小心地把石頭壓在她舌頭上。
這麼做的時候,太太的眼淚還在流,可能是後悔自己說話了。
老爺在旁邊坐著,很安穩。
老人家知道兒子出不了事。知子莫若父麼。不管是逃亡還
是投水,老爺都知道光漢少爺絕對沒有那份兒膽量。二少爺要
有那份膽量就不是老爺的兒子了。
那天夜裡,炳爺領著半個鎮子的佃民到山上去找二少爺,大
路和少奶奶也去了。我沒去。我去了柳鎮,’翻過瓊嶺的時候,我
看見盆地裡到處是火把束子。
人們高一聲低一聲,像給二少爺
招魂口我聽到了少奶奶的聲音,她喊著光漢光漢,嗓子都啞了。
二少爺就是死人也該聽到了。
老福居說沒看到派少爺。我擔心二少爺搭’卜水的客船。老
福居說:巡防營封河了,他搭什麼船?他是殺了人還是劫了道,
往下水跑什麼?換了我,花那麼多錢買機器僱人,一根火柴也
造不出,我就扎到烏河裡嗆死完事,活著現什麼眼w
我摸著黑往榆鎮趕,看到讓月光照著的烏河裡鼓著一塊一
塊發白的石頭,覺著不定哪塊石頭會動起來,變成二少爺泡大
的身子。
那麼多人都想到了他的死。
不為別的。
就為他身上不吉利的味兒太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