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地看著女兒寧靜安詳的神態,最後伸手在她眼角撫了撫,太息說:“你才二十出頭,怎麼眼角就有皺紋了呢?”庾清嘉的手頓了頓,勉強笑一笑說:“花兒開到極豔,也會開敗的。女兒不服天命怎麼行?”
“他……對你還過得去麼?”
父親只敢用“過得去”這個詞,庾清嘉便覺鼻酸,笑容更加苦澀:“女兒自己願意的,便也不覺得多苦。”她的動作明顯澀滯許多,耳畔響著父親的聲聲嘆息:“唉,當年一步錯,卻是害了你!”
“阿父。”庾清嘉慢慢恢復了烹茶動作的麻利,小心往沸水裡撒了細鹽,撇去水膜,重加涼水,看了看茶末的顏色變化,才蓋上爐蓋,靜俟水再次沸騰,她氣定神閒,恍若一切都只是在說別人,“阿父沒有錯。女兒姓庾,便不僅是家中的女郎,他人的妻子,亦是庾氏的族人,肩上負著這樣的責任,其實比起家中叔伯、兄弟,已然是輕了許多了;若與貴妃當年的犧牲比較,更是羞於相提並論。”
當年,宮闈驚_變,朝中暗流湧動,皇后的桓氏一族,與貴妃的庾氏一族,豈止是後苑爭鬥,亦是前朝的爭鬥!庾含章為平息兩姓的仇讎,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桓皇后的幼子皇甫道知,又與桓氏、王氏聯姻,穩住朝中局勢。
“可是,你姑姑,畢竟還太年輕啊!”庾含章搖搖頭,“未嫁時一切太順利,她也太自負,小看了局勢。先帝是寵她而不喜皇后,不僅是母愛子抱,也確因太子太不成器。可是,朝中這些盤根錯節的門閥士族,哪裡輕易買賬!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就不是那麼輕易可以再權衡好的。你姑姑她不知道,並不是兒子登上帝位,就能掌控一切的!鬧到後來那樣,她死得也不算冤枉。”
庾清嘉默默聽著,連水沸騰了都沒有覺察。先帝糊塗,偏寵而不問局勢,後宮后妃不睦,皇子們各懷異心,已經不是一日之寒。庾貴妃不甘聽命於兄長,不願意在優勢之中還一再退讓,終於鬧出宮變。而各藩王各懷私心,藉機起兵,打得中原大地一片喧囂鼎沸,民不聊生,而異族覬覦。很快,便有北邊燕國的敵酋,揮師南下,一舉攻破黃河沿岸四座重鎮,搶到了黃河之北的大片土地,而青州、兗州,乃至洛陽,全部告急。
庾含章力排眾議,自甘服輸,命開放越地至京的一切關卡,又命秣陵太守投降於建德王皇甫道知,將他迎進建鄴,主持朝局。
而皇甫道知也是這時候才發現,視角不同,而視域不同,他以為自己功成,是母族桓氏給他製造的便利,卻不料反而是岳家庾氏幫了大忙。建鄴城中,屬於皇帝自己的軍衛,仍有拊背扼喉的力量——而這軍衛,分屬各大姓世家,各為其主。而其時,北邊已經處於一觸即潰的邊緣,而其他幾王仍在爭功、爭利。皇甫道知若還糾結於一己之私,勢必斷送大楚王朝。
他只能選擇妥協,和庾含章一樣。
帝族皇甫氏,與桓庾二家握手言和,共同攘外安內。庾含章請殺妹妹庾太妃,廢親外甥為幽王,而皇甫道知亦不敢自己坐到那個火燙的位置之上,選擇了把皇位留給自己的親兄長——已故太子——之子。
庾清嘉揚湯止沸,自己都笑了。自己笑了半天后,她抬眼直視著父親:“阿父,如今朝中一個又粗又蠢的太后,一個狀如白痴的皇帝,也是各家平衡的結果吧?不過,如若皇后得力,將來後宮干政便成可能。如今連那愚婦趙氏都在蠢蠢欲動,想把自家侄女拉進參選了。阿父又是作何打算?”
庾含章道:“你妹妹庾獻嘉,年齡十三,大小皇帝三歲,可以為良配。”
庾清嘉目中隱隱有霧光:“阿父,獻嘉又聰慧又端麗,比我強了十倍!您真的捨得,讓她嫁給那個白痴?”
庾含章臉色和鐵塊似的,冷哼道:“那可是皇后之位!”
庾清嘉眼角終於落淚,都沒有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