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額外借錢給這個敗家子兒?我已經在努力幫他父親挽回聲譽了。”
“父親,我們不妨從另一個角度來考慮事情,”歐也妮說道,“巴黎那些債權人被您玩弄得團團轉後,到了最後,倘若看不到真金白銀還到他們手上,必然不會善罷甘休。而您若是按照之前的約定把全部的本金率先償還,毫無疑問,您幫叔父贏得了榮譽,自己卻損失了進賬,這應該不是您樂意看到的事,所以,為什麼不現在借點錢給夏爾,好好打發他去印度賺錢?一旦他能翻身,回來後,倘若他不肯承擔自己父親的債務,無論是從人情還是世故來說,首先被譴責的必定是他,而非您這個已經為了死者債務殫精竭慮數年的哥哥。況且,您現在完全可以要求夏爾支付您這筆本金的利息。我想他一定不會不答應。”
“誰能擔保他不會繼續花天酒地下去?”葛朗臺已經有點意動,但還是沒最後下決心,“一看到他那張臉,我就知道他是個從不記恩、你掏肝掏肺幫了他,他日後還要狠狠咬你一口的貨色……”
“他已經無路可走。”歐也妮對父親對於堂弟的評判不加置評,只繼續說道,“對於他這種已經習慣了奢侈的人來說,讓他一輩子活在貧窮里,那還不如去死。倘若落到今日這樣地步,他還不肯拼盡全力,等著他的就是死路。所以我敢擔保,他一定會竭盡全力,哪怕接下來要吃人肉,喝人血也在所不惜。退一萬步說,即便他不幸死於印度,或者永遠無法翻身,您所能損失的,最多也就不過增加了幾千法郎而已。而這比起它所可能帶給您的利益,完全不足一提。”
這時刻,她的聲音聽起來,冷酷極了,不帶半點的溫度。
“我的小心肝!老爹從前可太小看你了!”
發現自己的精明和刻薄在女兒的身上得以發揚和光大,葛朗臺終於忍不住喜形於色,從椅子上再次飛快地站起來,“就照你說的辦。明天我就借錢給那個小混蛋,然後打發他儘快滾蛋!我敢擔保,他要是再多待個幾天,家裡那倆愚蠢的老孃們肯定要拆了我的門好劈柴給他燒壁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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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裡父女那絲毫不帶溫情的算計聲不但傳到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的葛朗臺太太的耳朵裡,也傳到了此刻正在三樓拐角處被起頭那陣咆哮聲給吸引出來偷聽的夏爾耳中——事實上,無論是做父親的,還是做女兒的,都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也根本不在意。
可憐的年輕人,在聽完這場關係到他命運的可怕的談話之後,整個人象被抽去了脊樑骨似的,無力癱軟在地板上,渾身冰冷,甚至沒有力氣再支援他繼續哭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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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葛朗臺慷慨地借了兩千法郎給自己的親侄兒上路——包括他去往南特的路費和之後的本錢。雖然不寬裕,但還算勉強可以應付。當見到表情在一夜之間變得孤高的侄兒彷彿負氣般地提出以自己隨身攜帶的東西作抵押時,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在捧了財物到自己密室進行一番認真的估值之後,他大方地表示,這堆東西雖然最多隻值一千法郎,但既然有了擔保,他願意免除借出去的兩千法郎的所有利息。
“伯父,我可真要感謝您的慷慨和仁慈。”
年輕人用一種不無諷刺的語調錶達自己此刻的真情實感。
守財奴才沒有心情去理會這個在他眼裡就是條可憐蟲的人此刻到底在想什麼。他完全不在意夏爾說這話時的嘲諷口氣,擺了擺手。
“好好地幹,年輕人,別給巴黎的葛朗臺丟臉!”
這就是他最後給自己侄兒的寄語。乍一聽,彷彿還真的挺像那麼回事。
對於夏爾·葛朗臺的離開,最傷心的人要數娜農了。因為小少爺居然把那件綢緞睡衣大方無比地送給了她,甚至用感激無比的口氣對她說出什麼“只有您才是好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