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上,很大聲很大聲很深很深地呼氣吸氣,是他留在這世上最後的狀態,最後終於戛然而止了。那時候我覺得死亡是一種休息,一種恩賜,一種上天對它的使者的召喚。我就釋然了,一定是上天不捨得他受苦,是疼愛,不是不幸,他會在另一個世界裡得到幸福。”
我說了謊,但我眼中湧滿了淚,我幾乎就要把自己感動了。世間最打動人的大概就是揭開自己的傷疤用血淚的教訓寬慰,毓敏秀緊緊握著我的手,聰明的她聽出了我話裡的安慰。嘴角柔和的弧度溫柔上揚,“謝謝你。”她說。
我也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王玉桂和丁建國不一會就回來了。不知道談了些什麼,丁建國的臉上沒見悲痛的神情,王玉桂該沒有和他說起丁永昌的病情。我一直在等著丁建國說讓她回戲班的事,但他只叮囑王玉桂好好照顧丁永昌,一直到最後什麼都沒說。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疊錢交給王玉桂,但王玉桂沒有收。終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我們沒有再說話。夜幕低垂的時候,她和丁建國離開了。闊別兩年後的重逢就在夕陽的餘暉中結束了。我站在花園裡看著他們的身影穿過長廊,消失在拐角,心裡忍不住失落。我認識她多久,我的目光就追隨了她多久,然而我從不敢告訴她我想她,我甚至不知道哪一次分別之後我們就再也不會遇見了。
丁永昌被丁建國拒絕之後,情緒一直不好,或許離死亡近了,人都會生出一種落葉歸根的情感。他不顧醫院的反對,堅持要求出院,他不吃藥抗議了幾天,王玉桂妥協了。毓敏秀回來的那天,我剛從外面給丁永昌買柺杖回來,王玉桂在收拾東西出院。她拉著一個輕便的旅行箱,銀灰色的,和她的腿齊高。
她有些膽怯,搶著幫王玉桂的忙,又有點心不在焉,背對著丁永昌的時候,她輕聲說道:“阿爸,建國說讓我回戲班幫襯一段時間。”
丁永昌冷哼一聲,“他說得倒是好聽,他怎麼不回來幫襯。”說完又覺得毓敏秀聽了這話,心裡肯定不舒服,轉而安慰道:“回去也好,回去了就好好幹吧,就是苦了你了。”
毓敏秀輕輕應了一聲,將衣服放進包裡的動作慢了許多。當時她的窘境我並不十分清楚,我掩不住心裡的喜悅,殷勤地幫手將一應東西收進包裡。她笑了笑,沒說什麼。她真的變了很多。生活的苦難一下子偷走了她笑容裡的歡樂,留下了哀愁。不過沒關係,以後有我一切都會不一樣的。我一定不會像丁建國一樣讓她受苦的,我心裡暗暗這樣想。
那是丁永昌出事的半個月之後,我們回到了戲班。
☆、第 30 章
梧桐鎮隸屬臺北市,但地處偏僻,交通十分閉塞,從宜蘭坐火車到臺北市後,還要再轉幾個小時的汽車。也正是這樣,這裡的文化發展十分落後,像電話這樣的現代裝置只有鎮上的便利店才有,電視機更是鳳毛麟角,所以歌仔戲成了全鎮絕無僅有的娛樂節目。我們回到鎮上的時候是傍晚,然而迎接我們的卻不是那耳熟能詳的銅鑼缽胡的聲音,而是一陣陌生的流行音樂遠遠叫囂著。
“怎麼回事?”王玉桂嘀咕著。但我們誰都沒有答案。
丁永昌的柺杖鏗地一聲杵在地上,加快了步伐。一輩子賴以為生的藝技再不僅僅是一種謀生的手段,他敏感地察覺到這是對他歌仔戲班存亡最大的威脅。王玉桂急忙攙著他。我拉著毓敏秀的旅行箱跟在身後。丁永昌住院的東西不多,但他一輩子克勤克儉,臉盆毛巾什麼都帶回來了。我就放在箱子的拉桿上面。路上毓敏秀幾番想接過手,但我一直堅持。我想就算她把整個家都帶來我也會背上,何況這少許東西。
“重不重?”她又問我。她身上只背了一個小包。
“不重,你身上的包再給我也可以。”我還特意晃了一下沉甸甸的拉桿,證明自己沒說謊。拉桿上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