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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吳急忙放了杯子,翹首去望,然後穩穩地坐下來。他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將書夾到腋下,站了起來。果然是含章走了進來。她像是有些冷,默默地看一眼脖吳,伸手去火鍋上烤。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四爺爺。”四爺爺沒有響應,只是轉身去炕頭櫃裡重新取一副杯筷,放在了炕桌上。脖吳夾著書走出去,到廂房裡讀書去了。含章坐在了脖吳剛才坐的地方,微微低著頭。四爺爺往火膛內加炭,火星兒飛出來。含章說:“我是來告訴你,我再也不來了。原先我不想告訴你,後來我想我給你當了二十多年『幹閨女』呀……”她把“幹閨女”三個字咬得重重的。四爺爺默默不語,伸出筷子去撥動肉片。他把熟肉片夾到含章的碟子裡,說了一句: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
含章驚訝地看著他。他飲一口酒,把桌上的杯子遞到含章手裡。含章小心地喝了一口。四爺爺說:“我什麼都知道。我快六十歲的人了,怎麼會不知這些。我明白乾閨女快要不來了。她有她的道理。我明白我已破了規矩,這個事情上不會有好結果。我就怕院門一響,你又進來。原先我一直指望你不再來。你不來我就得救了。誰知道院門一響,你還是來了。我沒有好結果,我已經『太過』。古人說『治之於其未亂』,防在前邊。看來這辦不到了。我已經沒法兒避災。小章子,你想來做什麼,就早些做吧。我知道我沒有好結果,我這裡等著了。”
含章用筷子夾著肉片,聽著聽著,筷子抖起來。肉片掉在了桌上。四爺爺說:“看看我說準了。沒有錯,我說準了。”含章的臉色本來就白得近乎透明,這會兒像害冷一樣縮著面板,有些發青。她尖聲喊了一句。
“我沒想別的!我只是不想來了!我來告訴你一聲!”
四爺爺嘿嘿笑著:“可你來了。你要真不想來,就不會來了。這用不著告訴。我說過,我什麼都知道。你一準想了好多,你想這就讓我走到結果上去──我告訴你吧,這個事情兩年前我就想過來了。我也不想提防。順乎自然罷。你一連半個月沒來見乾爹了,我想也許上天開恩,饒了我。誰知院門一響,你又來了。我這回明白了,我最後還是避不開那個結果。罷!罷!你就來吧。你做你該做的吧,順乎自然……”
含章怔怔地望著他。四爺爺兩隻明亮的慧眼正緩緩轉動。含章覺得沒有什麼可以瞞過這雙眼了。他說得不錯,自己在小廂房裡想過了許多,反反覆覆想著。二十多年前那個漆黑的夜晚她也想過了,然後一直想下來,直想到最後……的事情。就是這個事情使她日夜激動。它就是四爺爺所說的“結果”。這個結果是由那個起因註定了的。她渾身顫抖,每逢想起這一切的時候就這樣。“那個漆黑的夜晚!那個……夜晚!”她一遍一遍在心裡唸叨──事情就是從那晚開了頭的。
那晚上,大哥和見素都被造反兵團抓走了,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老隋家的人不準戴紅衛兵袖章。兩個哥哥當時正戴著自己縫製的袖章,兩個穿黃衣服的紅衛兵狠狠地給他們揪下來。含章這晚上就揀起兩個鮮紅的袖章,理得平平整整。窗外漆黑漆黑,狗一聲聲叫著。鎮上兩個最大的造反組織──“無敵戰鬥隊”和“井岡山兵團”正在用擴音器對罵。含章不知道是哪一派把他們抓走了。她正理著袖章,門又被踢開了,又一夥人衝進來。他們罵著:“資產階級狗小姐,走吧!”幾個人扯著推著,把她弄出屋來,身後有人立即將門貼了封條。她被帶進了一個地窖子裡。趙多多正在爐邊烤火,頭也不抬地問:“抓獲了嗎?”有人把含章往前一推答道;“順利完成任務,司令!”趙多多擺擺手,幾個人出去了。他接著把渾身發抖的含章揪過來,端詳著說:“資產階級小姐就是臭美,嘿嘿嘿。”他用手捏了捏她的胸部。她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