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見到了手扯累累的小葵:一切都跟抱朴猜測的一樣,她更黃更瘦了,頭髮又亂又長;小累累似乎更矮小了,兩眼灰暗。小葵是領孩子買糖果的,在店門口遇到抱朴,瞥一眼就要離開。抱朴說:“讓我看一看累累!”小葵說:“他爸在家等著。”“你和孩子都瘦了!”抱朴又說一句。小葵冷泠地笑了笑,扯一扯小累累走了。
隋不召見到抱朴就談尋找鉛筒的事,他說日子越拖越久,恐怕是無望了。要知道它的底細也許只有耐著性子等上十年二十年了,那時候誰家會生出畸形人;不過已經沒有老隋家這個最年長的人了。隋不召囑咐侄子,讓他千萬記住,今後無論誰家生了孩子,都要去看一眼。談過了鉛筒,就談老朋友李其生的病。他嘆息說:“李其生大概這一回不行了。郭運去看了,也恐怕不頂事。他是狂病復發。以前犯病都是跳到炕上,手扯炕蓆,這一回只能滿炕滾動。我知道他一輩子的力氣耗到今天也差不多了,像熬到根上的蠟燭。狂病狂不起來,也算病到頭了。完了,窪狸鎮剩下這麼一個英雄也要完了……”隋不召談過李其生,再也打不起精神。抱朴跟他談見素的事,他才慢慢精神起來。他說:“來信了?沒有?嗯。這個好。我早年跑出去駛船,從來也不往回寫信。自己在外面闖蕩去,做些大事情,做成了再回來見父老鄉親。那時多氣派。他去的那個城市我也去過,賣零食的多,還有在十字街口開場子耍槍的。俊氣姑娘也多。有一個二十多歲,腳大手大,好。我如今還能想起她的模樣來。名字記不清了,大概叫『觸兒』……”抱朴打斷了叔父的話。隋不召抹抹鬍子,小灰眼珠一閃一閃地對抱朴說:“你見到趙多多那個『公物(務)員』了吧?嘿嘿,多多有眼力啊,搗鼓來這麼個俊氣玩藝。小手小腳蔥白一樣,走起路來顛顛的。腿真長啊,光是這雙腿吧。嘿嘿,我是老了,我不頂事了。早上十年二十年,跑了她!”抱朴聽到這兒就站起來,約他一起去看看李其生。
趙多多到粉絲房裡轉悠時,總是領著公務員。姑娘跟在後面,氣喘吁吁。每當他們來到時,粉絲房裡所有的眼睛遲早都要轉到公務員身上。她穿了一條窄窄的粗布褲子,紅綢布衣服紮緊在褲子裡。小身體緊緊張張,耐人尋味。趙多多走著看著,不時伸手撥弄一下懸起來的粉絲束。他問工人這一班開始做了幾個粉坨?漿液好不好?工人回答了,他就對身後的公務員說一聲什麼。打鐵瓢的黑漢在高處拍打著,見公務員走過去,就喊:“嘿!嘿!嘿!嘿!”趙多多仰臉罵一句:“起性?給你用火棍燎燎!”一屋子人鬨堂大笑。公務員問趙多多他們笑什麼,趙多多說:“笑火燎毛蟲。”公務員正好站在了大喜身邊,大喜在涮粉絲的時候順手搗了她一拐肘。公務員又往前走,漸漸挨近了鬧鬧。鬧鬧一聲不吭地在溫水盆邊忙著,見公務員背向水盆,就往她繃緊的臀部上撩了一把水。趙多多走出粉絲房,公務員跟在他的身後。剛剛出門公務員就抱怨起來。趙多多說:“那裡面流氓很多。”他們到了河邊磨屋裡。隋抱朴坐在方木凳上沒有動,趙多多介紹說:“這是老隋家的大少爺。”公務員伸出手來握手,隋抱朴跟她握了握。公務員笑了,對趙多多說:“少爺就是文明些。”趙多多哼一句:“招數不錯。”說著去看運輸帶上的綠豆,用手捻著。他們出門時,抱朴無意中看到了公務員泛溼的臀部,心中大惑不解。
這天夜裡抱朴撥弄著大算盤,有一種空前的緊迫感。這筆帳無限繁瑣。算著算著,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和父親當年使用的是同一把算盤!兩筆帳在某一點上相契合了。抱朴站起來,久久地呆立著,額上滲出了一層汗珠……每至深夜疲累了,他就吸起煙來,讀那本油布包著的小書。如今這本小書已經磨去了邊角,上面滿是親手畫上的槓槓圈圈。他讀不懂的地方就做上記號,留待再去琢磨。讀一遍和讀兩遍可大不一樣,有時候會發現假懂。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