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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馬上就要過五一勞動節了,部隊要會餐,還要與地方聯歡。節後部隊就要開上去。這是個多麼特別的節日。應該喝最好的酒,唱最婉約和最激昂的歌。大虎除了這一切,還要去約會最美麗的那個姑娘。他在歌唱、喝酒、跳舞,做這一切的時候,都想著那個事情。他見到她的時候,更想那個事情。老隋家人的特殊性情和稟賦也同樣在他身上頑強地表現著。他全身像被什麼燃燒著,衝動一陣陣湧起,使他全身顫抖。這種現象證明了老隋家的人走到哪裡都可以比別人更多地煥發激情,並且是不可遏制的。他在聯歡晚會上唱了一支歌,非常的新鮮奇特,所有人都沒有聽過。這支歌是窪狸鎮大人小孩都會哼的,是幾輩以前跑船那些人傳下來的。歌子唱道:“昆嵛琉璃常掛雲,打鑼打鼓放綵船。使到赤坎轉針位,前去見山是崑崙。崑崙山頭是實高,好風使去亦是過。彭亨港口我不宿,開去見山是苧盤。苧盤山頭是實光,東西二竹都齊全。羅漢二嶼有一淺,白礁過了龍牙門。郎去南番及西洋,娘仔後頭燒好香;娘仔燒香下頭拜,好風願送到西洋。郎去南番及彭亨,販卜玳瑁及龜筒。好個開梳乞娘插,怯個開梳賣別人。新做寶舟新又新,新打渺索如龍根;新做(同:舟定)齒如龍爪,拋在澳港值千金。”大虎咿咿呀呀地唱著,有人用小銅鈴在後面叮叮地打著拍子伴奏。這歌子樸素異常,起伏迴圈,沒有大的曲折和激盪。可是不知怎麼,一股奇怪的內力從歌子中生出,飄飄遙遙把大家的神志吸走。一場人都聽得痴痴迷迷。毫無辦法,痴痴迷迷。方格說,鬼怪大虎啊,還會這麼好的歌。大虎鼻尖上唱出了汗,他靦腆地說:“你們知道我們窪狸鎮嗎?那裡所有人都會這種歌。”人們都說不知道還有那麼個鎮。大虎於是悵悵地坐下了。接下去又有好多人唱起來,一齊唱“邊疆的泉水清又醇”,聽起來竟然如此淡乎寡味,不能卒聽。

晚會之後接上喝酒。酒席極其豐盛。喝在最酣暢之時,一個首長來敬酒了。首長走了,大家又接上喝。方格說,這是勞動節,我們打仗也是勞動,所以也是我們的節。指導員委婉地更正補充說,我們打仗保衛勞動,所以也是我們的節。酒液白沫簇簇,杯子碰碎了再換一個。有人紅著脖子讓大虎再唱一支窪狸鎮人唱的歌,大虎沒有理。他現在腦子裡已經全是秋秋了。錄音機放著迪斯科音樂,大家都在同一支樂曲裡喝酒。有人說:“我們一定勝利!”大虎耳邊全是喧譁之聲,他發現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他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直奔那片濃密的竹林了。

竹林黝黑,一叢叢在晚風中活動,很像秋秋柔軟婀娜的身軀。他呼呼地喘息著,一股溫熱的甜蜜的氣息在心底上升騰。他走到一叢死竹跟前,又向左跨出五步,再向前跨出十步。然後,他輕輕地蹲下來。他等待著,他想呼喚一聲。這樣過去了十幾分鍾,微風中的竹竿彎曲了一簇。當竹子重新挺直了,秋秋也就躍出了竹叢。她抱住他抖個不停的身子說:“你呀,怎麼打仗。”他無聲地笑了笑。他們緊緊地貼在一起。秋秋說:“你的手多麼涼。哎呀,我真想使勁打你一頓。”大虎不吱聲。他的手溫柔地捂著她的脖頸,又從衣衫下撫摸著她滑潤的、不斷散發出熱氣的肌膚。他的手停下來的時候,就把頭顱貼在她的胸口上。她羞愧極了,幸福極了,搗著他的背,搗著,慢慢又像拍打一個嬰兒一樣了。他睡著了嗎?沒有一點聲音。風吹響了竹葉,遠處傳來了炮聲。轟隆隆的炮聲今夜這般沉悶。天亮以後又會有傷員運回來了。秋秋和村裡好多姑娘編入了一個小分隊。她們給他們洗去血跡。秋秋的手在炮聲中停止了拍打。大虎抬起頭來。“什麼時候上去?”大虎點一下頭:“後天。”“怕吧?”大虎搖搖頭。他告訴:“我的老鄉,李玉龍一個多月以前就上去了。”他說這話時聽到近處響起一聲壓低了的咳嗽聲。他驚慌地正要收回手來,可是這時一股明亮逼人的手電光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