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年的夏夜,他和燕然從莫大禮堂的留學生歡迎會歸來,餘興未盡在篝火晚會跳了集體舞,跳過兩曲後他將燕然拉到角落,吻到半途忽然問他:“我是不是經常分心?”
燕然怔忡半晌,手撫上他側臉輕緩滑下,從額頭撫到顴骨,再到下頜:“怎麼會?你做事很專注。公事上是全力以赴,不達目的不罷休;私事上,一個眼神就能把人心都佔滿……”他驚訝於話中的親暱意味,忽然緘口,卻沒移開眼睛和手,只管一遍又一遍撫平米哈伊爾在舞蹈時微亂的頭髮。這是燕然的優點:有東方的矜持,但不忸怩作態,說了什麼就是什麼。他再次低頭吻他,卻是出於感激:他彷彿從燕然的話裡得到救贖,連少女的抽泣,都離他很遙遠了。
樂聲和嬉鬧聲交雜的背景中,他隱約聽見燕然語帶笑意:“真是想不到,時至今天我也能說出這種話來……米沙,跟你呆一起,我好像自己都回到了少年時代。”
二十大上的風波暫時沒有引發嚴重後果。燕然在照會後還前去華沙幫助調和過華約內部矛盾,維克多也下令繼續履行國防協定,把核技術資料交給南方鄰國。“朝鮮戰爭他們出力甚多,怎麼也不該變成第二個南斯拉夫。”維克多一邊在決議書上蓋章一邊談論天氣似的說道,“米沙,幫我問問R…12導彈的研製進度,讓他們完成以後,到紅場先溜一圈。”
隨後形勢卻急轉直下。國內建設的策略,對太平洋彼岸強國的態度,雙方上司的強硬個性,一步一步把兩國關係往懸崖上推。60年的7月,他目送維克多將撕毀協定的正式決議傳送出去,很快,他去車站接回了那些經過火車上長途顛簸仍困惑不已的專家。他在人群中認出一箇舊相識,在哈工大工作的六年沒怎麼改變他的相貌,只是當年離開時的意氣風發變成滿面茫然。米哈伊爾一時心動,請他來自宅喝酒,隨口問起宣佈決定以後對方的反應。
“他們?挺、挺好的,安安靜靜把我們送出門,臨時在北京組織了一場告別宴會,他們總理還致辭說‘即使分開,兩國和兩國人民的友誼是永恆的’……”
“哦。”
“……就是出哈工大校門時他們城主有點來火。您認識的,那位混血的銀毛小夥,在校門邊用方言罵了幾句,口音太重我沒聽懂。”專家喝到鼻頭通紅,舌頭也變大了,“跟您說個秘密,您千萬別告訴別人……臨走我悄悄抄了兩個圖紙,看他罵得激動,就在經過他的時候塞給他了……這麼幹的可不止我一個。他就不罵了,癟著嘴盯我們盯了好久,然後說‘一路順風’。”
米哈伊爾給他又滿上一杯,說:“您這是……違反命令的。”
“是啊,那又怎樣呢!違反最厲害的不就是你們自己嗎,同志!我不懂政治,可就是想不通,我們在異鄉奮鬥的上千個日日夜夜,和當地人好不容易建立的友誼,為什麼上級心血來潮一紙命令,說抹消就抹消了呢……!前兩個月,我們還深信在為偉大同盟和光榮事業鬥爭;現在可好,全盤推倒,重來的機會呢?沒有!”
“您冷靜。實際上矛盾由來已久,決定並不是突然的。”
“說到底您不在乎。六年,對您來說不算什麼,對我來說卻是太漫長、太沉甸甸了,我的整個人生都被它改變,再也回不去了……您不在乎,畢竟莫斯科會永存,我呢,怕是看不到結局了……也罷。他們首都在告別宴會上說:願克里姆林宮的紅星永遠閃耀。您若有機會再見到他,務必也要表現出相當的禮貌……”
他把一段話說得顛三倒四,手一揮碰倒酒杯,趴在桌布上,肩膀顫動起來。酒量真差。米哈伊爾兀自倒完剩下的酒,一口氣喝乾,嗓子眼烈火燎原似的灼痛,發不出聲,對著睡死在桌上的專家默默冷笑。
借酒裝瘋個屁。你,好歹還有力氣哭啊。
衝突似乎看不到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