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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飛後,毯子送來了。老張蜷縮在座位裡已經沉沉睡去,腦袋縮在脖子裡,耳朵裡塞著耳機。

空姐小聲地問我:他還好嗎?

老張睡覺時是皺著眉頭的,額頭上深深的一個&ldo;川&rdo;字,嘴抿得緊緊的。

空姐端詳了他一會兒,細心地幫他蓋上毯子。

川航的空姐就是好看,好溫柔……

我眼饞,也想蓋毯子,但人家說:不好意思先生,已經發完了。

……

我睡不著,看著老張的臉,數他的鬍子。

這個瘋子是香港大學建築學碩士,在當酒吧老闆之前,是個建築師。

他曾是某設計院的青年骨幹,設計建築過馬來西亞蘭卡威的遊艇碼頭、泰國清邁的六星級村莊度假酒店,曾參與設計過的國內五星級酒店更是一長串。

有才之人難免狷狂,經常聽說他為了一個設計方案和客戶對罵的橋段。重慶男人脾氣蠻,他敢指著客戶的鼻子喊&ldo;錘子&rdo;,說人家屁都不懂。

聽說他在英國利物浦大學做課程交換時也是這副狗脾氣,他一和人辯論起來就挽袖子拍桌子,導師都繞著他走,怕極了他的重慶花椒英語。

說來也奇怪,這麼不會做人的一個人,生意卻不斷,很多客戶捱了罵還是樂意找他合作,誇他認真盡責,有想法有創意。

總之,又瘋又軸的老張當時是個運勢很好的建築師。

正當我們以為這顆業界的小太陽冉冉升起時,他自己當后羿,把自個兒給射下來了。

都知道他瘋,但沒想到他會瘋到在事業黃金期辭了公職、停了工作室、推掉訂單,跑去開了一家酒吧。

酒吧叫末冬末秋,名字奇怪,位置奇怪,位於重慶江北的一個犄角旮旯裡。

裝修也奇怪,古典又超前。

牆壁是極品毛竹,地板是清水金剛砂混凝土,桌子是從瀘沽湖千里迢迢運來的豬槽船,吧檯是整棵巨樹刨成的原木板,音響裝置就算搬到人民大會堂裡用也不寒磣……

總之,裝修的投入翻新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大堂都足夠。

反正,裝修的投入給他二十年時間都回不了本。

建築師老張投入了全部家產、全部精力,變身為酒吧老闆。

還沒開業就知道一定會賠本的酒吧老闆。

旁人只道他腦子壞了,我卻很欣賞他的這份瘋。

誰說只有朝九晚五的成功才是正確的人生?

他已經是成年人了,又不是沒體驗過常規的人生,心智又不是不健全。人嘛,只要不傷天害理,只要對得起自己,只要不是盲目的衝動,幹什麼不行?

我專程跑去重慶給他加油,正碰見他在酒吧工地上搬磚,我幫他一起搬,差點兒累出腰肌勞損。

我問:老張,不是有工人嗎?幹嗎要咱自己親自上陣?

他說:磚頭是用來壘舞臺的,舞臺是用來彈琴唱歌的,將來舞臺上彈琴唱歌的是我,那舞臺也理應是我自己壘嗦。

軸死你吧!全重慶數你最軸。

我陪著他操著瓦刀抹水泥。重慶熱,滿頭大汗,他又怪我技術不過關,讓我走開。

我像個泥猴兒一樣蹲在一旁,滿身土。

工人們愜意地坐在一旁,抽菸聊天……

他這個老闆撅著屁股揮舞瓦刀,嘴裡還哼著歌,一邊哼歌,一邊回頭看我,神秘地笑笑,欲言又止地說:等到酒吧開業那天,我打算在這裡辦一場盛大的……

盛大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