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這麼高,我這麼累,
山不會長高,我卻會長高,
我長高了就不會累……
九歲半的老謝寫出來的當然不算是什麼詩,只能算造句,句子也不是寫出來的,是被4000斤沙子壓出來的。
(四)
學校修起來了,每個年級有了一間教室,後來還有了紅旗和紅領巾。老謝畢業了,沒來得及戴紅領巾,他考上了初中。
當時小學升初中只考語文和數學,老謝考了178分的高分,考上了巧家縣一中。這是一件大事,許多年來,整個村子沒幾個人上初中。
父母親悄悄潛回來,帶著省吃儉用存下的錢,以及一雙運動鞋和一套運動衣。父親樂:我只上過三年學,現在你要上九年學了,謝世國啊謝世國,真沒給你白起這個名字,你終於要見世面了。
松明子噼啪響,母親穿針走線,運動褲的內腰裡縫口袋,錢藏在裡面。老謝喃喃地念: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母親抬頭:你說的是什麼?
又含笑低頭:我兒子在唸書……
母親是彝族,生在寧南彝族山寨,17歲時被父親用一頭牛從山寨換來,沒念過書,不識字,不知什麼是詩。
她一生唯一在紙上留下的痕跡,是婚約末尾的紅指印。
手印淺淺地壓住一行字:誰反悔,賠雙倍。
一年不到,老謝讓父母失望了。
巧家縣一中,同年級的人他最矮,最粗壯,也最窮。
宿舍每個月要交十元錢,他一年沒吃過早飯,午飯一元,晚飯還是一元。
縣城的孩子有閒錢,遊戲室動不動五元、六元地投幣,錢花光了,他們就勒索鄉下的孩子,強行要錢,一毛、五毛、一元,有多少要多少。
反抗就打,不反抗就得寸進尺,有時還要搜身。
老謝從小幹體力活兒,一個可以打好幾個,他們幾次勒索不成,愈發敵視老謝。
一日課間,他們擎著一個本子在教室裡起鬨。
我們班還有人寫詩呢!
他們念:
小時候我總坐在家的門口
眺望山的那一邊
有漂亮的玩偶和美麗的公主
長大以後,在這個不相信眼淚的世界裡
孤獨地走完四季
作者:謝世國
哎喲,還作者呢!還公主呢!這個公主是黑彝的還是傈僳的?吃洋芋還是吃蘿蔔?
呸!土賊,他們喊,養豬的還配寫詩呢,你以為你是省城昆明來的嗎?你以為你是北京來的嗎?你以為你是外國人嗎?
所有的孩子都在鬨笑,不論是城裡的還是山裡來的。
不知為何,山裡來的孩子反而笑得更大聲。
老謝搶過本子撕成碎片,又把其中一個人打出了鼻血。
他追著其他人瘋打,一直追到校門外,剛衝出門就被人絆倒了。
原來這是一場預謀,幾個歲數大他一點兒的社會流氓摁住了他,掄起腳踏車鏈條,沒頭沒腦地抽。
父親找到老謝的時候,已是兩個月後。
那時他已輟學出走,沿著鐵路跑到了省城昆明,在涼亭村裡當了搬運工。
涼亭村是昆明火車貨運站所在地,老謝在這裡當童工,上百斤的大米麻袋搬上搬下,一天10元錢。
成人搬運工是20元。
父親找到老謝時,正逢午飯時間,別人蹲在麻袋旁吃飯,他趴在麻袋上鋪開一張紙,正在寫著些什麼。
手腕粗的扁擔拍在老謝脊樑上,父親下死力打他,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