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泉又磨蹭了一會兒,見張半瞎愛答不理,只好帶著兩個兒子離開。
出門的時候,金家三人聽見張半瞎在那哼,不是戲,不是曲,音調古怪,哼的卻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回去的路上,金泉問兩個兒子,「你們覺得怎麼樣?」
金海陽說:「爸,太冒險了,萬一被發現,要被人民政府抓起來。」
金海超卻冷笑:「我覺得張叔說的對,這人要是弄不死,那就不是人,是妖怪,爸你不是說他以前是特務,弄一個特務怎麼了,咱們這是做好事。」
金泉狠狠點頭,「說的對。不過這事別跟你媽說,我得想個法子。」
到了清明這天,天剛亮金家人就起來了,莊玉琳在準備掃墓的東西,往常這個日子金泉總是不舒服,要擺點臉色,今天卻沒什麼特殊反應,反而催她早點去,萬一碰到林志遠,約他到家裡來喝杯茶,給他賠個不是。
莊玉琳吃了一驚,「你怎麼突然有這個想法。」
金泉說:「59年的那次他被抓起來,咱們家也沒替他說過話,說起來是對不起他。當時兩孩子才多大,都27年過去了,這輩子也不知道還剩多少年能活,你到底和他做過一場夫妻,咱們就把這緣分給了了吧。」
莊玉琳一直懷疑清明節在大兒子墓前祭奠就是林志遠,她想起年輕時候,鼻子一酸,「可是他和以前完全沒變,我害怕……」
「我聽說外國吃的好,喝牛奶,人就老得特別慢,不像我們條件差,所以顯老。」
莊玉琳說:「那也不可能完全不變啊。」
「你管他老不老呢,難道現在還有什麼心思?」金泉眼睛一瞪,「你趕緊去,在那邊守著。一定要把人帶家來。」
莊玉琳提著元寶蠟燭的籃子出門,金泉不放心,讓金海陽在後面跟著。
金海陽綴在莊玉琳身後,看著她上山,那時候不講究墓地規劃,上山隨便找個地方就立了個墳,俊兒死的時候年紀小,墳在山腰背陰的地方,據說風水不好,但破四舊運動搞得轟轟烈烈,那時候也不敢講風水。
莊玉琳早早地去了,又落了一會兒淚。等了半天,還真把人等到了。
林志遠捧著一束花來,站在山上的小路上,看著這個方向,人沒動。
莊玉琳心裡記著金泉的話,主動走過去,等走近看清楚了,她突然就自慚形穢,有點抬不起頭,幾乎不敢看對方。
林志遠轉身就要走。
「志遠。」莊玉琳看著他背影,淚眼婆娑,喊了一句。
林志遠站住,緩緩轉過身來。
莊玉琳就想起年輕的時候,兩人私奔來到斜塘安家,他怎麼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完全沒變呢,心裡百般滋味都湧上來,眼淚落個不停。
林志遠猶豫片刻,走了過來,問她,「你……還好吧?」
莊玉琳抬手用衣袖擦臉,見林志遠有些詫異,她忽然明白了什麼,年輕時候她就愛哭,但流淚也是文靜秀氣的,用綢帕子擦臉,不傷面板。可是幾十年苦日子過下來,早已今非昔比,都多少年沒見過一塊綢緞,還講究什麼。
她的心忽然就涼了下來,記起金泉說的話,邀請林志遠去家裡坐一坐。
林志遠說:「不必了,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以後就要國外生活,以前的事就不用記在心上了。」
莊玉琳叫住他,「那個時候,你也是這樣,不聽人勸說走就走,這一次就讓我請你喝杯茶,讓……我愛人給你道個歉,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
林志遠沉默很久,看著莊玉琳衰老的臉和真誠的目光,點了點頭。
金海陽遠遠看著,先前看林志遠要走還著急,現在看他被穩住了,心裡頓時就高興了。